第16章 黎明3(第2/3页)

常宁宫东暖阁里,赵誉坐在榻上,手里端了只天青釉瓷盏,用盏盖轻轻拂去盏沿的茶沫儿,热气蒸腾的水面静静浮着几片碧绿的新茶,卷曲的叶子缓缓沁入水中,舒展开身躯,像少女身上的碧纱裙摆随舞步旋开。

赵誉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脊背贴靠在身后的大红毡垫上,斜眸看向下首陪着的人。

侧旁温淑妃身穿烟霞绛色轻纱罩衣,透着里头一件极鲜亮的石榴红湘妃裙,头上简单别着把金雀衔珠步摇,浓密的头发松松挽成髻,一张极艳丽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斜坐炕旁,媚眼如丝:“皇上,这是妾的哥哥从岭南带回来的新茶,喝着还好?”

赵誉垂下眼睛,声音透着几许疲惫:“淑妃素知朕的心意,岂会不好?”

温淑妃笑着驱前,将身子伏在赵誉膝边,伸出纤柔的指头轻轻按在他膝头,声音绵软地道:“皇上,那今晚……”

赵誉淡淡瞥她一眼:“朕来瞧瞧心凝,御书房还摆着一叠奏折等着批阅。”

温淑妃眸中光芒暗了下来,咬着嘴唇道:“若非心凝与妾住在同一个宫里,想来皇上今儿还不肯来妾身这儿坐一坐,妾身年老色衰,自是不及新人颜色好,皇上厌了也是理所应当……”

赵誉眉头凝了凝,话到唇边又默了下来。手中茶盏推到桌上,淡声道:“夜了,淑妃早些歇吧。”

说罢便要起身。温淑妃一把揪住他膝前的衣料,仰起脸看向赵誉,眸中带了哀求之意:“皇上,莹儿只想与您多耽片刻,就连这个,也不能允吗?”

赵誉唇角勾了勾,笑意却始终未能上达眼底,他眸子一派冰凉,伸出宽厚的手掌,将温淑妃下巴捏住,居高临下地俯身看她,话声低而沉缓:“淑妃……苏嫔母子在看着呢,合适么?”

温淑妃的面容陡然变得惨白,齿关微微发颤:“皇、皇上何意?”

周身空气瞬间变得冰凉刺骨,好像南边阁子里的窗被风撞开了,寒潮兜头灌入,温淑妃指尖都跟着僵了起来。

因下巴被托住,无奈地仰着头,对上眼前那道不带半点柔意的目光。

他时时语声温和,可里头到底没有半分情分。

赵誉松开了手,将膝头伏着的美人推开,他站直身子,看也不看淑妃,提步朝外走去。

她抿紧嘴唇想再说些什么,手腕伸出去,虚虚触到一片凉滑的明黄袍角,顿了一息,到底不敢再多纠缠。

满眼惊惶,满腔涩意,无可奈何地目送他远去了。

温淑妃跌坐在炕沿上,视线落在那杯他只饮了一口的新茶上面,碧绿的叶子优美地沉浮在水中,眼前忽然朦胧了一片浅翠。温淑妃戚然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挥起袖子,上好的天青釉瓷盏给她一挥在地。

伴着清脆的破裂声响,满地粉齑残渣。

红杉红绵立在殿前,迟迟不敢入内。

淑妃斜眸瞥见二人,声音尖利如狂:“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阴雾朦朦的天际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粒细碎的雪,正月已过半,这天气仍是如此的寒凉。赵誉乘了龙辇,顺着狭长的宫道去往御书房方向。

夜已深沉,偌大的紫禁城犹如一座死寂的荒漠。鸦声阵阵,凉风戚戚,赵誉的仪仗无言穿过半座宫城。他轻轻阖上眼帘,倦意袭来,戴着玉石扳指的手支住下颌,靠在辇背上小小地休憩片刻。

坤和宫殿侧暖阁里的窗被风吹开,福姐儿被惊醒了,爬下螺钿床披着寝衣哆哆嗦嗦摸去将窗关了。手停在窗棂上,发觉下了雪,裹着细白绸缎寝衣的腕子伸出去一截,无声接了片雪籽在掌心,却来不及细看,便已在摊开的手掌中化成一星晶莹的水点。

从御书房回来,苏皇后事无巨细地跟她询问赵誉的态度和反应。她拿着那张字帖交了差。从寝殿出来,隔帘听见苏皇后低低的叹息声。

张嬷嬷轻声劝:“慢慢来,咱们万岁爷不是那等眼浅的男子,隔年奏折堆积如山,正事还理不完……”

岳凌不赞同地驳道:“哪里是公务繁忙,转身就去了长宁宫……”

一阵凉风吹来,冷得福姐儿登时打了个寒噤,忙顺手将窗推严了,堪堪阖上眼,就听外头更鼓响了。

董冰一早侯在外头,说今儿公主风寒才好,欲往太后处请安,苏皇后示意福姐儿一同前去磕头。

福姐儿自打进宫,还不曾见过这位光华公主。早前在苏家便听闻,因皇后身子一向不佳,好容易养下这么一个天之骄女,帝后二人视作掌上明珠。如今长到一十二岁,也如她母后一般体弱,年前和几个玩伴趁雪游了回园子,就此染了风寒,连今年的除夕大典都不曾参加。细细温养了一个来月,这才能出宫见人。

福姐儿不敢马虎,在宫人打点下迅速穿戴好。

苏皇后这会儿正在梳妆。早前就知今儿光华要来,强撑着起身要妆扮一番,这些年苏皇后求子无门,又因病体不能服侍赵誉,除理六宫事外,便一门心思扑在光华身上。

福姐儿上前,从岳凌手里接了象牙梳子,轻手轻脚地替皇后梳顺头发,用一支长柄掐丝金凤簪别住发髻,上戴宝冠,两侧累垂凤凰衔珠金步摇。

苏皇后睁开眼,从铜镜中望见福姐儿不惹眼的打扮。分明是想温声嘱咐两句,到嘴边的话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准你戴凤翅,做什么不戴?”

福姐儿挑起无措的眼睛看向镜中肃容的苏皇后。

答案如此显而易见。她要去见的是太后,违制戴了不合身份的东西,太后不会怪责赵誉纵她,只会觉得是她不安分。

第一印象便不佳,将来……

可这话,福姐儿不能说。

她的前路几乎已经定下,人已入宫,还与赵誉有过了接触,除此而外,她再没任何旁的选择。可到底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如何与人分辩,说自己是为自己在宫里的将来考量?

福姐儿低下头去,垂手立在那里,只说:“福儿不敢。”

羽睫纤长,如此诺诺地说话也是惹人怜爱的模样,苏皇后听见自己心底惆怅的叹息。

总是要亲手推人到他身边去。何苦又来刁难这可怜的孩子?

苏皇后眸光柔和下来,张嬷嬷适时端了药进来:“娘娘,将来请安的娘娘们都遣了,奴婢叫人去琼霄阁瞧了眼,殿下这会儿已打点完备,约莫就要来了。”

气氛一经缓解,屋中似乎人人都松了口气。

福姐儿趁势退后数步,将自己掩藏在角落里。苏皇后用了药,用帕子沾了沾嘴唇,屋外一阵轻缓的步声,伴着环佩轻响,岳凌含笑打了帘子:“殿下到了。”

一个身穿碧绿宫装的少女匆匆奔了进来。

苏皇后眸子霎时蒙了层雾气。“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