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遇变无所依

天慢慢亮了。

火更是早已熄灭,淡淡的余烟在树林中飘荡。

这一缕一缕的白色,远看还以为是林间的晨雾,在这意境超凡的画卷里,就差一叶扁舟一个披着蓑衣的渔夫了。

穿蓑衣的人很快就出现了,只是不像渔夫,踉踉跄跄边走边张望。

“你去哪?”

随着林子深处传来的一声疑问,蓑衣人立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然后熟稔的护住脑袋身体缩成一团。

孟戚揉了揉额头,又好气又好笑。

芦苇荡这些幸存的百姓因为长年累月地被当做奴隶驱使,不止遍体鳞伤,更被磋磨得快要没了心智。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没有命令的时候就不敢动弹,成年男子的脚腕上还带着细细的镣铐,走路笨拙,眼神呆滞。

只有这个十来岁的少年,灵活倔强鬼主意多,一早上就逃跑了两次。

若不是从小没吃没喝,到了夜里眼睛就像瞎子一样不好使,估计昨夜趁着孟戚墨鲤不在的时候就要跑了。

“你认识外面的路?知道该怎么跑?”孟戚一手就把对方拎了起来。

蓑衣掉到了地上,露出柴火似的干瘦躯体。

墨大夫说,按照骨龄已有十五岁了。

十五岁在外面是能说亲的年纪,心急一点的估计都娶上了媳妇,丁税徭役按照楚朝律法从十八岁开始征发,意味已成为家中的主要劳力,而眼前这个小家伙打眼一看像是只有十岁,瘦成了皮包骨头,眼睛很大,脸颊颧骨突出。

好在瘦归瘦,眼睛倒是很有神,缩起来看着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猴子。

“这里连船都没有,你打算游出去?”

孟戚把人带到码头,少年眼睛不断偷瞄,在看到不远处一丛芦竹上的血渍,脸色发白。

其实孟戚不想吓他,只是昨天困在沼泽里没逃出去的西凉人都死了,包括阿颜普卡在内,尸体估计喂了鼍。芦苇荡附近的野物极多,鼍群规模同样不小,死在这里是真正的尸骨无存。

闹了这么一通后,这少年冒冒失失往外跑,撞到鼍群怎么办?

孟戚顺手把吓得不敢说话的小孩又拎回去。

塞一根刚从炉灶灰堆里翻出来的,焖熟的玉米。

“吃。”

小猴子接过就啃,啃得贼溜,棒子上一点渣渣都没剩下。

看他这个架势,要不是咬不动,估计连棒子都能嚼烂了吞掉。

孟戚自己也挑了一根,咬了一口发现滋味竟然很不错。

他毫不避嫌进屋把玉米递到墨鲤嘴边,同时夸赞道:“这苞谷倒是香得很。”

墨鲤刚给一个人治完后背上血淋淋的伤口,还没去盥洗,于是自然而然地沿着孟戚吃过的边缘咬了几粒金黄的谷粒,虽然尝起来有些硬但咬碎了确实比一般稻谷香一些,民间吃不上精细的粮食,尽管苞谷剥开来瘪的多饱的少,可是吃着不错。

“哪来的?”墨鲤心里有句话没说,他觉得苞谷应该合沙鼠的口味。

颗粒比粮大,成排齐刷刷地啃起来很过瘾。

然而这里是荆州,只有北边的农人种苞谷。

“西凉人运过来的,库房后面的有老大一袋子。”

被救出的百姓伤痕累累,孟戚就去找了找食物,苞谷这东西正好。

山雀蹦蹦跶跶地跳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看墨鲤嘴边的苞谷。

它的翅膀裹了一块布,包扎得像模像样。

其实按照孟戚的说法,要什么大夫跟包扎,送回灵穴所在的那处山谷,让飞鹤山龙脉老老实实地三个月不化形,伤势自然就好了。

是龙脉还装什么伤患,浪费大夫的时间跟精力。

山雀气得差点蹦起来啄他。

这会儿孟戚看到包扎完更“胖”一圈的山雀,摸出一把特意挑出的饱满谷粒,往凳子上一搁。

“嗟,来吃。”

他一副“食物多得是别盯着旁人嘴边的”嫌弃样子,山雀气呼呼地冲过来叫了两声,然后跳上圆凳用瓜子嘴翻翻捡捡地挑起来,发现全是好谷子,不仅疑惑地望了孟戚一眼。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飞鹤山龙脉埋头吃了起来,完全没看见自己身后墨鲤的表情。

墨鲤带着三分责怪,七分无奈地瞪孟戚。

瞪完他发现山雀吃得很欢,脑袋一晃一晃的,又忍不住笑了。

这下换孟戚不是滋味,用传音入密问:“大夫莫非很喜欢这只飞不起来的鸟?”

“飞不起来也是因为想过来帮忙,还跟我们指了路。”墨鲤顿了顿,抬眼道:“你这个‘嗟来之食’,就欺负没念过书没化过人形的龙脉吧!他根本听不懂,还以为你是好沙……好心帮他挑了一遍。”

孟戚装作没听懂那次停顿,哼道:“没化形怎么了?没化形的时候我就知道在龙爪峰附近书院偷听了,大家都是龙脉,能有什么差别。如果他没偷听偷学过,能知道龙这个字怎么写?”

“万一是阿那赫多山教他写的字呢?”

“……”

“再说,这飞鹤山附近有书院吗?”

对上墨鲤戏谑的目光,孟戚定了定神,打死不认:“以前有吧,我没注意过,这飞鹤山龙脉肯定是偷听人家私塾老先生讲课都不专心,四书五经一窍不通,只跟蒙童一般只学了写字。”

字还歪歪扭扭,丑得要命。

孟戚正嫌弃着,山雀已经衔了最后一颗谷粒,一蹦一跳地到了孟戚身边,昂着头矜持地蹭了蹭孟戚的腿。

——挑得不错,都好吃。

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是太京龙脉都“示好”了,飞鹤山龙脉当然不好意思一直板着脸。

“噗。”

墨鲤忍俊不禁,转身走了,只留下孟戚一脸僵硬地被山雀蹭。

***

草叶唰地一响,一道人影急速掠过。

刀客宿笠冷着脸在林中穿行。

且说他仗着武功高强,趁着夜深人静闯进春山派应掌门的居所,拎着人家掌门人一顿毒打。

堂堂武林大派的掌门,从未受过这种耻辱。

像他们这样身份的江湖人,就算再互相敌对,也万万没有潜入别人卧房搞偷袭的,那不叫仇家,那叫刺客了。

——并不知道对方就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头目。

应掌门向来自负武功,尤其青乌老祖一死,他自恃在江湖上排不上第一第二,怎么说也是一手之数了,结果走不到百招硬是被人打到满地找牙,气恼之下险些昏厥。

打是打不过,想把人骗走吧,对方却不知怎么知道了他们陷害孟国师的事情,还逼问他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应掌门觉得可笑,想要齐朝水师布防图的人肯定是荆王了,对方还偏偏不信,逼着他回忆神秘来客的一切细节。

等再也搜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刀客干脆利落地把人家掌门敲晕了,挂在春山派驻地门口的牌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