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栖(第2/5页)

积月余,母遣两人如京氏,留数日而归。泛舟江流,歘一舟过,中一女冠,近之,则云眠也。云眠独与女善。女喜,招与同舟,相对酸辛。问:“将何之?”盛云:“久切悬念。远至鹤栖观,则闻依京舅矣。故将诣黄冈,一奉探耳。竟不知意中人已得相聚。今视之如仙,剩此漂泊人,不知何时己矣!”因而欷歔。女设一谋:令易道装,伪作姊,携伴夫人,徐择佳偶。盛从之。既归,女先白夫人,盛乃入。举止大家;谈笑间,练达世故。母既寡,苦寂,得盛良欢,惟恐其去。盛早起代母劬劳,不自作客。母益喜,阴思纳女姊,以掩女冠之名,而未敢言也。一日,忘某事未作,急问之,则盛代备已久。因谓女曰:“画中人不能作家,亦复何为。新妇若大姊者,吾不忧也。”不知女存心久,但恐母慎。闻母言,笑对日:“母既爱之,新妇欲效英、皇,何如?”母不言,亦辗然笑。女退,告生曰:

“老母首肯矣。”乃另洁一室,告日:“在观中共枕时,姊言:‘但得一能知亲爱之人,我两人当共事之。’犹忆之否?”盛不觉双眦莹莹,曰:“妾所谓亲爱者,非他:如日日经营,曾无一人知其甘苦;数日来,略有微劳,即烦老母恤念,则中心冷暖顿殊矣。若不下逐客令,俾得长伴老母,于愿斯足,亦不望前言之践也。”女告母。母令妹妹焚香,各矢无悔词,乃使生与行夫妇礼。将寝,告生曰:“妾乃二十三岁老处女也。”生犹未信。既而落红殷褥,始奇之。盛曰:“妾所以乐得良人者,非不能甘岑寂也;诚以闺阁之身,觑然酬应如勾栏,所不堪耳。借此一度,挂名君籍,当为君奉事老母,作内纪纲。若房闱之乐,请别与人探讨之。”三日后,襆被从母,遣之不去。女早诣母所,占其床寝,不得已,乃从生去。由是三两日辄一更代,习为常。

夫人故善弈,自寡居,不暇为之。自得盛,经理井井,昼日无事,辄与女弈。挑灯渝茗,听两妇弹琴,夜分始散。每与人日:“儿父在时,亦未能有此乐也。”盛司出纳,每纪籍报母。母疑日:“儿辈常言幼孤,作字弹棋,谁教之?”女笑以实告。母亦笑曰:“我初不欲为儿娶一道士,今竟得两矣。”忽忆童时所卜,始信定数不可逃也。生再试不第。夫人曰:“吾家虽不丰,薄田三百亩,幸得云眠纪理,日益温饱。儿但在膝下,率两妇与老身共乐,不愿汝求富贵也。”生从之。后云眠生男女备一,云栖女一男三。母八十余岁而终。孙皆入泮;长孙,云眠所出,已中乡选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真毓生是湖北宜昌人,举人的儿子。他擅长写文章,长得英俊潇洒,二十岁时就已经很出名了。小的时候,曾经有相面的人说:“日后将以女道士为妻。”父母都认这为开玩笑,但是为他谈婚论嫁,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真毓生的母亲臧夫人,祖籍在黄冈。真毓生有事到外祖母家,听当时的人告诉他说:“黄州有所谓的‘四云’,年少的最漂亮。”原来黄冈有一座吕祖庵,庵里的女道士都长得很美,所以有这个说法。吕祖庵离臧家村只有十几里地,真毓生便偷着去了。他一敲庵门,果然就有三四个女道士,谦恭喜悦地迎上前来,仪表风度都很高雅纯洁。其中最年轻的一个,更是世上无双的绝色美女,真毓生心里喜爱,就盯着她看。那女子却用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别处。女道士们找茶杯给真毓生煮茶,他趁这机会问那美女的姓名,她答道:“我姓陈,名云栖。”真毓生就用宋代尼姑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的恋爱故事对她开玩笑地说:“太奇妙了!小生恰好姓潘。”陈云栖满脸通红,低头不语,起身走了。工夫不大,女道士端上煮好的茶和果品。分别作了自我介绍:一个叫白云深,三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叫盛云眠,二十多岁的样子:一个叫梁云栋,约有二十四五岁,却自称为师弟,而陈云栖却没有来。真毓生很是怅然,便问她为什么没来。白云深说:“这丫头怕见生人。”真毓生便起身告别,白云深竭力挽留他,他没有停留就出了门。白云深说:“你如果想见云栖的话,可以明天再来。”真毓生回到外祖母家,对云栖的思恋更加深切。

第二天,他又来到吕祖庵。其他女道士都在,唯独少了云栖,真毓生也不好意思马上就问。女道士们准备好酒菜留真毓生吃饭,他竭力推辞,但就是推不掉。白云深替真毓生撕饼递筷子,十分殷勤地劝他吃。吃完饭,真毓生问:“云栖在哪里?”白云深答道:“她自然会来。”过了很久,天色已晚,真毓生想回去。白云深捉住他的手腕挽留她,说:“你暂且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捉那丫头来见你。”真毓生就不走了。工夫不大,点上灯摆好酒,盛云眠也走了。酒过数巡,真毓生推辞说已经喝醉了。白云深说:“再饮三杯,云栖就会出来了。”真毓生果然饮了三杯。梁云栋也如法炮制,真毓生又干了三杯,把酒杯扣在桌上就要告辞。白云深对梁云栋说:“我们的面子薄,不能劝酒。你去把云栖拉来,就说潘郎等妙常已经很久了。”梁云栋去了,不大一会儿回来,说道:“云栖不来。”真毓生想要离去,但是夜色已深,他便假装喝醉躺倒了。白、梁二人替他脱去衣服,轮番和他做爱。真毓生整夜受不了她们的骚扰,天亮以后,真毓生不睡觉就走了。一连几天都不好再去,但心里还是对云栖念念不忘,不时地到吕祖庵附近探听消息。

一天,天色已晚,白云深出门,和一个年轻人走了。真毓生很高兴,他不很怕梁云栋,急忙上前敲门。盛云眠出来开门。一问,原来梁云栋也出去了。真毓生便问起云栖,盛云眠领他前去,又进了一个院子,喊道:“云栖!有客来了。”只见房门“呯”的一声关上了。盛云眠笑着说:“关门了。”真毓生站在窗外,似乎有话要说,盛云眠一见就先出去了。云栖隔着窗户说:“她们是拿我做诱饵,来钓您这条鱼。您要是常来,命就差不多完了。我不能终身恪守清规,但也不敢随便胡来,应当顾廉耻,希望能嫁给一个像潘必正那样的人。”真毓生于是和她相约白头到老。云栖说:“我的师傅抚养我,也是很不容易。你如果真的爱我,就拿二十两银子替我赎身。我在这里等你三年。如果你想私下幽会,这不是我能做的。”真毓生答应了。刚想再有所表白,盛云眠又来了,他只好跟着出了院子,告别回家去了。真毓生内心惆怅,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再去一趟,好再次一见云栖的芳容,不料,家人来报告说他父亲病了,他只好连夜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