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

《葛巾》是一篇美丽的童话故事。写牡丹仙子葛巾有感于常大用癖好牡丹,与他发生了爱情并结为夫妻。葛巾还介绍妹妹玉版嫁给了大用的弟弟大器。但由于最后察觉常大用猜疑她们的来历,葛巾、玉版便掷还儿子,飘然而去。

作为故事,《葛巾》并不十分复杂,但作者写得曲折多变;特别是常大用与葛巾的结合,跌宕起伏,千回百转,有一种“好事多磨”的特点。清代评论家但明伦评论说:“此篇纯用迷离闪烁,夭矫变幻之笔。不惟笔笔转,直句句转,且字字转矣。”“事则反复离奇,文则纵横诡变。”不过,《葛巾》篇也不完全是“纯用迷离闪烁”之笔,按照故事发展的需要,不该曲折的地方也明快直捷。最后葛巾与常大用的悲剧,就斩截得出乎意外,有一种“四弦一声如裂帛”的艺术效果。

本篇讴歌了情感的力量,认为只要情感专注,鬼神也可以受到感动。既然葛巾本为情来,那么当常大用猜疑葛巾,就破坏了“怀之专一”这种情,葛巾的掷儿离去就是可以理解的了。作者写强盗的劫夺不能夺走葛巾,而常大用的猜疑却猝然失去了她,也正在于要强调情感专一的重要。作者批评常大用,认为他“不达”。“不达”,除了指其胆小而多疑的性格外,还指常大用思想上的不开通,拘泥于俗人之见,不能真正专注于情。

常大用,洛人。癖好牡丹。闻曹州牡丹甲齐、鲁,心向往之。适以他事如曹,因假缙绅之园居焉。时方二月,牡丹未华,惟徘徊园中,目注句萌,以望共拆。作怀牡丹诗百绝。未几,花渐含苞,而资斧将匮;寻典春衣,流连忘返。一日,凌晨趋花所,则一女郎及老妪在焉。疑是贵家宅眷,亦遂遄返,暮而往,又见之,从容避去。微窥之,宫妆艳绝。眩迷之中,忽转一想:此必仙人,世上岂有此女子乎!急反身而搜之,骤过假山,适与媪遇。女郎方坐石上,相顾失惊。妪以身幛女,叱曰:“狂生何为!”生长跪曰:“娘子必是神仙!”妪咄之曰:“如此妄言,自当絷送令尹!”生大惧。女郎微笑曰:“去之!”过山而去。生返,不能徙步,意女郎归告父兄,必有诟辱之来:偃卧空斋,自悔孟浪。窃幸女郎无怒容,或当不复置念。悔惧交集,终夜而病。日已向辰,喜无问罪之师,心渐宁帖。而回忆声容,转惧为想。如是三日,憔悴欲死。秉烛夜分,仆已熟眠,妪入,持瓯而进曰:

“吾家葛巾娘子,手合鸩汤,其速饮!”生闻而骇,既而曰:“仆与娘子,夙无怨嫌,何至赐死,既为娘子手调,与其相思而病,不如仰药而死!”遂引而尽之。妪笑,接瓯而去。生觉药气香冷,似非毒者。俄觉肺隔宽舒,头颅清爽,酣然睡去。既醒,红日满窗。试起,病若失,心益信其为仙。无可夤缘,但于无人时,仿佛其立处、坐处,虔拜而默祷之。一日,行去,忽于深树内,觐面遇女郎,幸无他人,大喜,投地。女郎近曳之,忽闻异香竟体,即以手握玉腕而起。指肤软腻,使人骨节欲酥。正欲有言,老妪忽至。女令隐身石后,南指曰:“夜以花梯度墙,四面红窗者,即妾居也。”匆匆遂去。生怅然,魂魄飞散,莫能知其所往。至夜,移梯登南垣,则垣下已有梯在,喜而下,果有红窗,室中间敲棋声,伫立不敢复前,姑逾垣归。少间,再过之,子声犹繁;渐近窥之,则女郎与一素衣美人相对着,老枢亦在坐,一婢侍焉。又返。凡三往复,三漏已催。生伏梯上,闻妪出云:“梯也,谁置此?”呼婢共移去之。生登垣,欲下无阶,恨悒而返。次夕复往,梯先设矣。幸寂无人,入,则女郎兀坐,若有思者。见生惊起,斜立含羞。生揖曰:“自谓福薄,恐于天人无分,亦有令夕也!”遂狎抱之。纤腰盈掬,吹气如兰,撑拒曰:“何遽尔!”生曰:“好事多磨,迟为鬼妒。”言未及已,遥闻人语。女急曰:“玉版妹子来矣!君可姑伏床下。”生从之。无何,一女子入,笑曰:“败军之将,尚可复言战否?业已烹茗,敢邀为长夜之欢。”女郎辞以困情。玉版固请之,女郎坚坐不行。玉版曰:“如此恋恋,岂藏有男子在室耶?”强拉之出门而去。生膝行而出,恨绝,遂搜枕簟,冀一得其遗物,而室内并无香奁,只床头有水精如意,上结紫巾,芳洁可爱。怀之,越垣归。自理衿袖,体香犹凝,倾慕益切。然因伏床之恐,遂有怀刑之惧,筹思不敢复往,但珍藏如意,以冀其寻。

隔夕,女郎果至,笑曰:“妾向以君为君子也,而不知寇盗也。”生曰:“良有之。所以偶不君于者,第望其如意耳。”乃揽体入怀,代解裙结。玉肌乍露,热香四流,偎抱之间,觉鼻息汗熏,无气不馥。因曰:“仆固意卿为仙人,今益知不妄。幸蒙垂盼,缘在三生。但恐杜兰香之下嫁,终成离恨耳。。”女笑曰:“君虑亦过。妾不过离魂之倩女,偶为情动耳。此事要宜慎秘,恐是非之口,捏造黑白,君不能生翼,妾不能乘风。

则祸离更惨干好别矣。”生然之,而终疑为仙,固诘姓氏。女曰,“既以妾为仙,仙人何必以姓名传。”问:“妪何人?”曰:“此桑姥。妾少时受其露覆,故不与婢辈同。”遂起,欲去,曰:“妾处耳目多,不可久羁,蹈隙当复夹。”临别,索如意,曰:“此非妾物,乃玉版所遗。”问:“玉版为谁?”曰:“妾叔妹也。”付钩乃去。去后,多枕皆染异香。由此三两夜辄一至。生惑之,不复思归。而囊橐既空,欲货马。女知之,曰:“君以妾故,泻囊质衣,情所不忍。又去代步,千余里将何以归?妾有私蓄,聊可助装。”生辞曰:“卿情好,抚臆誓肌,不足论报:而又贪鄙,以耗卿财,何以为人矣!”女固强之,曰:“姑假君。”遂捉生臂,至一桑树下,指一石,曰,“转之!”生从之。又拔头上簪,刺土数十下,又曰:“爬之。”生又从之。则瓮口已见。女探入,出白镪近五十两许;生把臂止之,不听,又出十余铤,生强反其半而后掩之。一夕,谓生曰:“近日微有浮言,势不可长,此不可不预谋也。”生惊曰:“且为奈何!小生素迂谨,今为卿故,如寡妇之失守,不复能自主矣。一惟卿命,刀锯斧钺,亦所不遑顾耳!”女谋偕亡,命生先归,约会于洛,生洽任旋里,拟先归而后逆之;比至,则女郎车适已至门。登堂朝家人,四邻惊贺,而并不知其窃而逃也。生窃自危;女殊但然,谓生曰:“无论千里外非逻察所及,即或知之,妾世家女,卓王孙当无如长卿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