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第2/4页)

“岳固非人;母之惠,卿之情,所不忘也。然闻祸而乐,亦犹人情,卿何不能暂忍?”女曰:“顷于途中遇母,始知絷吾父者,盖君师也。”石曰:“果尔,亦大易。然翁不归,则卿之父子离散;恐翁归,则卿之夫泣儿悲也。”媪矢以自明,女亦誓以相报。石乃即刻治任如汴,询至元帝观,则赤城归未久。入而参之,便问:“何来?”石视厨下一老狐,孔前股而系之:,笑曰:“弟子之来,为此老魅。”赤诚诘之,曰:“是吾岳也。”因以实告。道士谓其狡诈,不肯轻释。固请,乃许之。石因备述其诈,狐闻之,塞身入灶,似有惭状。道士笑曰:“彼羞恶之心,未尽亡也。”石起,牵之而出,以刀断索抽之。狐痛极,齿龈龈然。石不遽抽,而顿挫之,笑问曰:“翁痛之,勿抽可耶?”狐睛睒闪,似有媪色。既释,摇尾出观而去。

石辞归。三日前,已有人报叟信,媪先去,留女待石。石至,女逆而伏。石挽之曰:“卿如不忘琴瑟之情,不在感激也。”女曰:“今复迁还故居矣,村舍邻迩,音问可以不梗。妾欲归省,三日可旋。君信之否?”曰:“儿生而无母,未便殇折。我日日鳏居,习已成惯。今不似赵公子,而反德报之,所以为卿者尽矣。如其不还,在卿为负义,道里虽近,当亦不复过问,何不信之与有?”女次日去,二日即返。问:“何速?”曰:“父以君在汴曾相戏弄,未能忘怀,言之絮絮;妾不欲复闻,故早来也。”自此闺中之往来无间,而翁婿间尚不通吊庆云。

异史氏曰:“狐情反复,谲诈已甚。悔婚之事,两女而一辙,诡可知矣。然要而婚之,是启其悔者已在初也。且婿既爱女而救其父,止宜置昔怨而仁化之;乃复狎弄于危急之中,何怪其没齿不忘也!天下有冰玉之不相能者,类如此。”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石太璞是泰山人,喜欢用画符来驱赶鬼神的法术。有一个道士碰到他,很赏识他的聪慧,便将他收做徒弟。道士打开书匣,从中取出两卷书,上卷专门讲驱狐,下卷专门讲驱鬼,道士便将下卷交给他,说:“只要你能虔诚地学好这本书上讲的法术,你一生的衣食美女就都有了。”石太璞问他的姓名,道士说:“我是汴城北村玄帝观的王赤城。”石太璞留道士住了几天,道士把驱除鬼神的秘诀全都传授给了他。石太璞从此以后精通了驱鬼的法术,上门给他送礼的人接踵而至。

一天,来了个老头,自称姓翁,炫耀地摆开许多钱财,说他的女儿被鬼缠身,已经病得快死了,一定要请石太璞亲自上门解救。石太璞听说他女儿病危,坚决不肯接受钱财,就和老头一起上路了。走了十几里路,他们进入一座山村,来到翁老头家,只见他家房屋很华丽美观。石太璞进到室内,见一个少女躺在纱帐里,丫环用帐钩把帐子挂起来。石太璞向里一看,那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面容枯槁,身体消瘦。石太璞刚走近前,少女忽然睁开眼睛,说道:“良医来啦。”全家人都很高兴,说她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石太璞于是走出屋子,询问少女的病情。翁老头说:“白天能见到一个少年前来,跟她在一起睡觉,要捉他时已经不见了;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我们猜他可能是鬼。”石太璞说:“要真是鬼,赶走他并不困难,只怕他是狐狸,那可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了。”翁老头说:“肯定不是狐狸,肯定不是。”石太璞把一道符交给翁老头,当天晚上就住在了他家。到了半夜,有一个少年进来,穿戴得很是齐整。石太璞以为是主人的家属,便起身询问,那少年说:“我是鬼,翁老头一家都是狐狸。我偶然间喜欢上他的女儿红亭,才停留在他家。鬼迷惑狐狸,并不伤阴德,您又何必离间我们的姻缘而袒护她家呢?红亭的姐姐长亭,长得更加光艳照人,我一直虔敬地保全她的身体,等待高明贤良的人。他家如果答应将长亭许配给您,您才可以替红亭治病,到那时我自然会离去。”石太璞答应了他。

这一夜,少年没有再来,红亭顿时醒过来了。天亮以后,翁老头很高兴,来告诉石太璞,请他进去诊视。石太璞将原来那道符烧掉,才坐下来为红亭诊断。只见绣幕后面有一位女郎,美得像是仙女,石太璞心里知道她就是长亭。诊断完毕,石太璞索要清水洒帐,那女郎急忙端来一碗水交给他,只见她轻举莲步,风韵动人,眉目传情。到了这个时候,石太璞的心思已经全不在鬼上了。他出了内室,向翁老头告辞,假称要去制药,好几天都不回来。那鬼趁石太璞不在,更加放肆,除了长亭以外,翁家的媳妇丫环,全都被他迷惑奸淫了。翁老头又让仆人骑着马去请石太璞,他却推说有病,不肯前往。第二天,翁老头又亲自赶来。石太璞故意装作腿上有病的样子,拄着拐杖走出来。翁老头行完礼,问他怎么得的病,石太璞说:“这就是独身一人的难处啊!昨天晚上丫环上床时,不留神跌倒,把汤婆子打翻,烫伤了我的两只脚。”翁老头问:“那你为什么这么久不续娶一房呢?”石太璞说:“只恨碰不上像您家这样清高的门第呀。”翁老头听了,默默地走出了门。石太璞赶出来相送,说道:“等我病好了自然会去,就不劳您再跑了。”又过了几天,翁老头又来了,石太璞跛着脚见他。翁老头慰问了几句,接着说:“我来之前和老伴商量过了,你如果能将鬼赶走,让我们全家恢复安宁,我家女儿长亭,今年十七岁了,愿意让她做你的妻子。”石太璞听了,十分高兴,趴在地上叩头,并对翁老头说:“您有如此美意,我又怎么敢顾惜病体?”说完,立刻出门,和翁老头一同上马而去。石太璞来到翁家,看完病人,生怕翁家会背叛信约,便请求和老太太签订婚约。老太太急忙出来说:“先生怎么怀疑我们呢?”说完,就将长亭头上插的一支金簪交给石太璞作为信物。石太璞高兴地接了过来,向老太太行了拜礼然后又将翁家人全都叫来,替她们驱除了邪气。家中只有长亭一个人深藏不露踪迹,石太璞于是写了一道佩符,派人拿去送给她。这天夜里,寂静无声,鬼的踪影全无,只听见红亭还在呻吟,石太璞往她身上洒了法水,病一下子就好了。第二天早上,石太璞准备辞行,翁老头恳切地挽留他。

到了晚上,摆上丰盛的酒席,极为殷勤地请他喝酒。直到二更天时,主人才向客人告辞去了。石太璞刚刚上床,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他起来一看,只见长亭闪身进来,说话的口气非常急迫,说:“我家人想拿刀杀你,你赶紧逃跑吧!”说完,就转身走了。石太璞战战兢兢,吓得面无人色,急忙跳过墙逃窜。远远地看见有火光,他迅速地奔过去,原来是他村里夜间打猎的人。石太璞很高兴,等他们打猎完毕,就跟着一起回家了。他心中满含怨愤,却也无可发泄,想要到汴城去找王赤城,无奈家中还有老父,卧病在床已经很久了,他日夜筹划思量,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