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岛(第3/5页)

一会儿,异香扑鼻,十几个美女簇拥着芳云出来了,光艳明媚,如盛开的荷花映着朝阳。行礼毕,就坐下来。那些美女站在她的旁边,那采莲的女子也在其中。几杯酒过后,一个小姑娘从屋里走出来,仅有十来岁,姿容神态秀丽可爱,笑着靠在芳云的身旁,双眼左顾右盼。桓文若看着说:“女孩子不呆在自己房内,出来做什么?”又对客人说:“这是绿云,是我的小女儿。挺聪明,能背诵各种古书。”就让她为客人朗诵诗。于是绿云朗诵了三首《竹枝词》,声音婉转动听。朗诵完毕,又让她挨着姐姐坐下。桓文若接着对王勉说:“王郎是个天才,作品一定很多,能让我领教领教吗?”王勉慨然答应,立即朗诵了一首近体诗,朗诵完,左顾右盼,洋洋得意。诗中有两句是:

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令块磊消。

邻居老头再三吟诵。芳云低声告诉他说:“上句说的是孙行者离开火云洞,下句说的是猪八戒渡过子母河。”在座的人听了都拍手大笑。桓文若又请王勉再朗诵一些别的作品。王勉又朗读《水鸟》诗:“潴头鸣格磔……”念完这句,忽然忘了下句。刚一沉吟,芳云向妹妹悄声耳语,说完掩口而笑。绿云对父亲说:“姐姐为姐夫续了下句。就是:‘狗腚响弸巴。’”满座的人听了哗然大笑,王勉有些惭愧。桓文若发怒地瞪了芳云一眼,王勉神色才镇定了一些。

桓文若又请教王勉的文章。王勉心想,这些隐居的人必然不知道八股文,就炫耀他考第一的那篇八股文,题目是“孝哉闵子骞”两句,破题是:“圣人赞大贤之孝……”绿云望着父亲说:“圣人不会用字来称呼弟子,‘孝哉……’一句,就是别人的话。”王勉听了,兴奋劲儿一下子没有了。桓文若笑着说:“小孩子懂个什么!文章好坏不在这里,只看文章本身如何。”王勉又接着往下背诵。每念几句,姐妹俩必定耳语一番,好像是评论之词,只是嘀嘀咕咕听不清楚。王勉背诵到得意之处,还把考官的评语也叙述一番,有的评语说:“字字痛切。”绿云告诉父亲说:“姐姐说:‘应删去“切”字。’”众人都不知是什么意思。桓文若怕这句话有轻视王勉的意思,不敢深问。王勉诵读完,又叙述考官的总评,有“羯鼓一挝,则万花齐落”的话。芳云又掩口对妹妹耳语,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绿云又告诉父亲说:“姐姐说:‘羯鼓应当是四挝。’”众人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绿云开口要说,芳云忍住笑呵斥说:“鬼丫头敢说,打死你!”众人更加疑惑,互相猜测。绿云忍不住了,才说:“去掉‘切’字,说‘痛’就是‘不通’。鼓敲四挝,那声音就是‘不通又不通’呀。”众人听了大笑。桓文若生气地训斥了两姐妹,又亲自站起来敬酒,赶忙赔礼道歉。王勉开始时还自认为才高名声大,把古往今来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到这里,神气沮丧,只有汗颜而已。桓文若讨好地安慰说:“正好有一句话,请在座的对个对子:‘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众人还未想好,绿云应声说:“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芳云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呵手胳肢绿云。绿云赶快逃开了,回头说道:“关你什么事!你骂个没完没了,就没事,怎么别人说一句,就不许了?”桓文若呵斥了几句,她们才笑着走了。邻居老头也告辞回去了。丫环们引导着王勉和芳云夫妻二人走进卧室,灯烛、屏风、床榻等,陈设精美完备。又看到洞房内,满架书籍,几乎无书不有。略微提个难题,芳云对答如流。

王勉到此时,才觉得自己见识鄙陋,有了望洋兴叹的羞愧。芳云喊“明珰”,那采莲的女子答应着快步走进来,这时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王勉屡次受人讥笑,担心芳云看不起自己,幸而芳云说话虽然刻薄,而在闺房之内,夫妻之间还是十分恩爱。王勉安居无事,经常还吟吟诗。芳云说:“我有句良言,不知你肯不肯听从?”王勉问:“什么话?”芳云说:“从此不再作诗,也是藏拙的一种方法。”王勉十分惭愧,再也不写诗了。时间长了,王勉和明珰渐渐好上了。王勉告诉芳云说:“明珰对我有救命之恩,望你对她能好一些。”芳云当即就答应了。每当夫妻二人在房中嬉戏时,都把明珰叫来一起玩,这样王勉和明珰的感情更加深了,不时地用眉目传情,用手势说话。芳云略有觉察,责备了他几次,王勉只是支支吾吾,极力为自己辩解。一天晚上,夫妻二人对坐饮酒,王勉觉得不热闹,劝把明珰叫来,芳云不许。王勉说:“你无书不读,怎不记得‘独乐乐’这几句话?”芳云说:“我说你不通,现在更证实我说对了。你连断句都不知道吗?应该这样断:‘独要,乃乐于人要;问乐,孰要乎?曰:不。’”说完一笑。

正巧芳云姐妹应邻居女伴的邀请去玩,王勉乘机找来明珰,二人亲热备至。当晚,感到小腹稍有点儿疼痛,疼痛过后,生殖器肿了。王勉很害怕,告诉了芳云,芳云笑着说:“这肯定是报答明珰之恩的结果吧!”王勉不敢隐瞒,把实情讲了出来。芳云说:“自己找来的祸殃,实在无法可治,既然不痛不痒,听之任之就行了。”好几天病也不好,王勉忧闷寡欢。芳云知道他的想法,也不询问,只是凝视着他,两只眼睛如秋水般明澈,如晨星般晶亮。王勉说:“你这个样子正像书中说的‘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芳云笑着说:“你这个样子,是‘胸中不正,则瞭子眸焉’。”原来“没有”的“没”,一般读为“眸”,她故意以此戏弄王勉。王勉听了也不由得失声笑了,哀求芳云想办法治一治。芳云说:“你不听良言,这以前未必不怀疑我嫉妒,却不知这个丫头本来是不可靠近的。我原本是因为相爱,而你却把我的话当做东风吹马耳一样,所以我才故意唾弃你,不可怜你。没办法,还是给你治治。但医生必须查看患处。”于是把手伸进王勉的衣服里面,口中念叨着:“黄鸟黄鸟,无止于楚!”王勉不觉大笑起来,笑完,病就好了。

过了几个月,王勉因为家中父母年老,孩子幼小,心中十分思念。他把心意告诉了芳云。芳云说:“你回去不难,只是我们再见可不知何日了。”王勉听了流下泪来,哀求芳云和他一起回家。芳云踌躇再三,才同意了。桓文若摆酒宴为王勉夫妇饯行,绿云提着篮子进来,说:“姐姐远别,没有什么可赠送的。恐怕到海南以后没有房屋居住,我日夜不停为你们营造了一座宫室,别嫌粗陋。”芳云施礼后接受了。王勉走近细看,则是用细草编制的楼阁,大的如香橼,小的像橘子,约有二十多座,每座都有大梁出檐,历历可数,里面的供具张设的床榻,像芝麻粒一样。王勉把这些只看作是小孩子的玩具,但心中却感叹做得精巧。芳云说:“实话对你说吧:我们都是地仙。因为与你有前世的缘分,所以才陪你一起去。我本来不想到人世间去,只因为你有老父,所以不忍心违背你的心意。等父亲百年之后,还须回来。”王勉恭敬地答应了。桓文若问:“走陆路?还是乘船?”王勉因坐船风浪危险,愿走陆路。出了门车马已等候在门外了。王勉谢过了桓文若就上路了,车像飞一样奔驰。不一会儿就到了海边,王勉担心没有道路。芳云拿出一匹白绸子,向南抛去,变成了一道长堤,有一丈多宽。眨眼之间从堤上驶过,堤也渐渐没了。到了一个地方,潮水从这里经过,四望辽阔无际。芳云让停下来别走,下车取出篮子里草编的宫室,和明珰等丫环一一布置,转眼之间变为高大的宅第。大家一起进去,解下行装,跟岛上的房屋没有一点儿差别,洞房内的床榻几案等也和原来一样。这时天已黑了,就住在这里。第二天,让王勉去家中接老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