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第2/4页)

会一道士途遇生,顾谓:“身有鬼气。”生以其言异,具告之。道士曰:

“此鬼大好,不拟负他。”因书二符付生,曰:“归授两鬼,任其福命:如闻门外有哭女者,吞符急出,先到者可活。”生拜受,归嘱二女。后月余,果闻有哭女者。二女争奔而去。小谢忙急,忘吞其符。见有丧舆过,秋容直出,入棺而没;小谢不得入,痛哭而返,生出视,则富室郝氏殡其女。共见一女子人棺而去,方共惊疑;俄闻棺中有声,息肩发验,女已顿苏。因暂寄生斋外,罗守之。忽开目问陶生,郝氏研诘之,答云:“我非汝女也。”遂以情告。郝未深信,欲舁归;女不从,径人生斋,僵卧不起。郝乃识婿而去。生就视之,面庞虽异,而光艳不减秋容,喜惬过望,殷叙平生。忽闻呜呜鬼泣,则小谢哭干暗陬。心甚怜之,即移灯往,宽譬哀情,而拎袖淋浪,痛不可解。近晓始去。夭明,郝以婢媪赍送香奁,居然翁婿矣。暮人帷房,则小谢又哭。如此六七夜。夫妇俱为惨动,不能成合卺之礼。生忧恩无策。秋容曰:“道士,仙人也。再往求,倘得怜救。”生然之。迹道士所在,叩伏自陈。道士力言“无术”。生哀不已。道士笑曰:“痴生好缠人。合与有缘,请竭吾术。”乃从生来,索静室,掩扉坐,戒勿相问。凡十余日,不饮不食。潜窥之,瞑若睡。一日晨兴,有少女搴帘入,明眸皓齿,光艳照人。微笑曰:“跋履终日,惫极矣!被汝纠缠不了,奔驰百里外,始得一好庐舍,道人载与俱来矣。得见其人,便相交付耳。”敛昏,小谢至,女遽起迎抱之,翕然合为一体,仆地而僵。道士自室中出,拱手径去。拜而送之。

及返,则女已苏。扶置床上,气体渐舒,但把足呻言趾股瘦痛,数日始能起。后生应试得通籍。有蔡子经者与同谱,以事过生,留数日。小谢自邻舍归,蔡望见之,疾趋相蹑;小谢侧身敛避,心窃怒其轻薄。蔡舍生曰:“一事深骇物听,可相告否?”诘之,答曰:“三年前,少妹夭殒,经两夜而失其尸,至今疑念。适见夫人,何相似之深也?”生笑曰:“山荆陋劣,何足以方君妹?然既系同谱,义即至切,何妨一献妻孥。”乃人内,使小谢衣殉装出。蔡大惊曰:“真吾妹也!”因而泣下。生乃具述其本末。蔡喜曰:“妹干未死,吾将速归,用慰严慈。”遂去。过数日,举家皆至。后往来如郝焉。

异史氏曰:“绝世佳人,求一而难之,何遽得两哉!事千古而一见,惟不私奔女者能遘之也。道士其仙耶?何术之神也!苟有其术,丑鬼可交耳。”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陕西渭南县姜部郎的住宅,鬼魅很多,经常迷惑人,因此就搬家离去。他只留下仆人看门,仆人却死了,又换了几个人看门,也都死了,于是就把宅院废弃了。乡里有个书生,名叫陶望三,素来倜傥风流,喜欢招妓陪酒,酒筵将结束就叫妓女离开。友人故意让妓女去他那里,他也笑着接纳不拒绝,而实际整夜与妓女无染。他曾经寄宿在姜部郎家,有个丫环夜里去找他,陶生坚决拒绝,不肯乱搞,姜部郎由此很器重他。

陶生家境极为贫穷,妻子又死了,几间茅屋,湿热的暑天热得人受不了,就向姜部郎求借废宅。姜部郎因为废宅多凶事,回绝了他。陶生就作了一篇《续无鬼论》献给姜部郎,并且说:“鬼能把我怎么样?”姜部郎因他坚决要借,就答应了。

陶生去打扫厅房。傍晚,他把书放在房中,回家去取东西,回来书已不见。他感到奇怪,就仰卧在床榻上,平心静气地等待着事情的变化。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听到了脚步声,斜眼一看,有两个女孩从房中走出,把丢失的书送还到桌案上。一个约二十岁,一个十七八岁,都很美丽,犹犹豫豫地来到床边,相视而笑。陶生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年长的那个女孩翘起一只脚踹陶生的肚子,年少的那个捂着嘴偷偷地笑。陶生顿觉心神摇荡,好像难以自持,赶紧严肃地正了正念头,到底没有理睬她们。年长的女孩又到近前用左手捋陶生的髭须,用右手轻轻地打他耳光,发出轻微的声响,年少的笑得益发厉害。陶生猛然起身,骂道:“鬼东西!怎敢无礼!”两个女孩吓得奔逃而散。陶生深恐夜里被两个女孩折磨,想搬回家去,又为自己随便说话有失检点而感到羞耻,就挑灯夜读。黑暗中鬼影晃来晃去,陶生连看也不看。将近半夜了,他点着蜡烛睡下。刚一合眼,就感觉有人用很细的东西刺进自己的鼻孔,痒得厉害,不禁打了个大喷嚏,只听黑暗处隐隐传来笑声。陶生不说话,假装睡着了等着她们。一会儿,见那个年少的女孩用纸条捻成细绳,像鹤和鹭鸶那样屈身轻步,悄悄来到跟前。陶生突然跳起来呵斥她,她轻飘飘地逃窜而去。陶生睡下后,女孩又来捅他耳朵。陶生整夜被她们搅扰得受不了。雄鸡报晓,才沉寂下来,陶生这才睡熟了,整个白天也一无所见。太阳偏西之后,两个女孩又恍恍惚惚地出现了。陶生就连夜做饭,想熬个通宵。年长的女孩渐渐地走过来,弯着胳臂伏在几案上,看着陶生读书,接着用手掩住陶生的书。陶生大怒去捉她,她马上飘然散去。一会儿,又过来捂住书。陶生用手按着书读。年少的女孩就悄悄跑到他身后,两手交叉蒙住他的眼睛,又迅速走开,远远地站在一旁微笑。陶生指着她们骂道:“小鬼头!让我捉住,就把你们都杀了!”女孩走到近前又不惧怕。于是陶生戏弄她们说:“各种房中术,我都不懂,纠缠我没用。”两个女孩微微一笑,转身奔向灶间,劈柴淘米,为陶生烧火做饭。陶生看着她们夸奖道:“你们干这个,不比瞎闹腾好吗?”一会儿,粥煮熟了,她俩争着把饭匙、筷子、饭碗摆放在几案上。陶生说:“你们为我劳累,令人感动,我怎么报答你们的好处呢?”女孩笑着说:“饭中掺进砒霜和毒酒了。”陶生说:“我和你们素来没有怨仇,何至于加害到这一步。”喝完粥,又盛上,两个女孩争相为他跑腿。陶生很高兴她们能这样,习以为常。

渐渐地混得越来越熟了,陶生和她们坐在一起说着心里话,问两个女孩的姓名。年长的女孩说:“我叫秋容,姓乔;她是阮家的小谢。”陶生又追问她们的来历。小谢笑着说:“傻郎君,还不敢露一露身子,谁要你问我们门第出身,想娶我们不成?”陶生一本正经地说:“面对两位佳丽,难道我不动情吗?只是人中了阴曹地府的阴气必死。你们不乐意与我在一块儿住,可以走开;乐意与我住在一块儿,安心住好了。如果你们不爱我,我何必玷污两个佳人?如果你们爱我,又何必让一个狂生去死呢?”两个女孩互相看了一眼,深受感动,自此以后不再过分戏谑捉弄陶生,然而时常把手伸到陶生怀里,把他的裤子褪到地上,陶生也不放在心上,不以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