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介甫(第3/9页)

尹氏听说杨父安居温饱,大为恼怒,就骂说马介甫强行干预别人家私事。起初恶骂之声还不出闺房,渐渐地到马介甫居室近前骂,故意让马介甫听到。杨氏兄弟窘得出了一身的汗,急得转来转去,不能制止,而马介甫好像没听见一样。杨万石的妾王氏,怀孕五个月尹氏才知晓此事,就剥去王氏衣服,重重拷打。打完,就叫杨万石跪下,给他戴上女人的头巾,操起鞭子赶他出去。正好马介甫在外面,杨万石羞惭无法向前,尹氏又加追逼,才出了门。尹氏也跟出来,叉手跳脚地骂,看热闹的人都挤满了。马介甫手指尹氏呵斥说:“去!去!”尹氏立即转身奔跑,像被鬼追赶一般,裤子和鞋子都跑掉了,裹脚布缠缠绕绕地丢弃在路上,光着脚跑回家,面如死灰。稍微定了会儿神,丫环奉上鞋袜,她穿好之后号啕大哭,家里没一个敢问她的。马介甫把杨万石拽过来为他解头巾,杨万石直挺挺地站着,屏住呼吸,好像唯恐头巾脱落,马介甫强行解下头巾。杨万石坐立不安,好像害怕尹氏以私自摘去头巾加罪自己。探知尹氏哭闹已停,才敢进屋,畏畏缩缩不敢近前。尹氏一言不发,忽然起身,入卧房自己睡下。杨万石的心情才舒展开来,与弟弟暗自称奇。家里人都觉得奇怪,凑到一起偶有议论。尹氏隐约听到了,越发羞愧恼怒,把奴婢统统鞭打一顿。尹氏又叫王氏,王氏创伤严重不能起身。尹氏以为她装模作样,就在床上打她,直打得大出血流产。杨万石背着人在马介甫面前哀哭。马介甫加以宽慰劝解,叫僮仆备好酒食,到了二更天,还不放杨万石回家。

尹氏在闺房,恨丈夫不回来,正怒火中烧。听到撬门声,忙喊丫环,而房门已经洞开。有个巨人走进来,身影遮蔽了整个居室,面目狰狞,像鬼一样。一会儿,又有几个人进来,各自拿着锋利的尖刀。尹氏吓坏了,想喊叫,巨人用刀刺着她的颈项说:“喊就杀了你!”尹氏急忙用钱财来赎命。巨人说:“我是地狱的使者,不要钱,只取悍妇的心!”尹氏越发恐惧,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巨人用锋利的尖刀划着尹氏的心口并数落她说:“比如某一件事,你说该不该杀?”就划一刀。凡是尹氏干的凶悍之事,差不多数落完了,刀划皮肤,不下数十画。最后巨人才说:“王氏妾怀的孩子,也是你们杨家的后代,怎么忍心打得她堕胎?这件事决不能饶你!”就让几个人反绑尹氏的手,剖开悍妇的心肠看看。尹氏磕头乞求饶命,一个劲儿地声言知道悔过了。一会儿传来中门开关的声音,巨人说:“杨万石回来了。既然她已悔过,姑且留她性命。”就乱纷纷地消失了。不一会儿,杨万石进来,只见尹氏赤裸身体被捆绑着,胸口上的刀痕,纵横交错不可胜数。解开绳索询问尹氏,得知事情经过,大吃一惊,暗自怀疑是马介甫干的。第二天,杨万石向马介甫说及此事,马介甫也吃一惊。从此尹氏的威风渐渐收敛,一连几个月不敢说一句恶言恶语。马介甫十分高兴,告诉杨万石说:“实话告诉你,你不要泄露出去:前些天是我略施小术吓一吓她。既然你们夫妻已经和好,我暂时也该告别了。”就走了。

尹氏每到晚上,挽留杨万石做伴,欢笑着奉承迎合杨万石。杨万石平生从来不懂这种闺房之乐,忽然遇到,觉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一天夜晚尹氏想起巨人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杨万石想讨好尹氏,略微透露口风说,那事是假的。尹氏一下子坐起来,刨根问底。杨万石自知失言,又无法反悔,就如实告诉了尹氏。尹氏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杨万石吓得直挺挺地跪在床下赔礼,尹氏也不理。一直哀求到三更天,尹氏说:“想要我饶了你,必须用刀在你心口也划那么多下,才能解恨。”就起身去拿菜刀。杨万石吓坏了奔逃而出,尹氏紧追不舍,闹得鸡飞狗叫,一家人都起来了。杨万钟不知嫂子为何要杀哥哥,只好用身体忽左忽右地护着哥哥。尹氏正在叫骂,忽然看见杨父走了过来,看见他一身新衣裤,更加暴跳如雷,就上前用刀在杨父身上乱划,把衣裤割成一条一条的,又打耳光,扯胡须。杨万钟见此大怒,用石头去砸尹氏,正击中头部,尹氏摔倒在地,昏死过去。杨万钟说:“我死,而父亲、哥哥能有活路,还有什么遗憾呢!”就投了井,救上来时已经断了气。过一会儿,尹氏苏醒过来,听说杨万钟已死,怒气也就消了。杨万钟下葬后,杨万钟的妻子顾念儿子喜儿,誓不改嫁。尹氏唾骂她,不给她饭吃,只好改嫁走了。剩下一个孤儿,天天挨鞭子抽打,等全家人吃完饭才给口冷饭吃。过了半年,孩子瘦弱得只剩一口气了。

一天,马介甫忽然来了,杨万石嘱咐家人,不要告诉尹氏。马介甫见杨父和从前一样衣衫褴褛,大惊,又听说杨万钟死了,悲哀得直跺脚。喜儿听说马介甫来了,就来亲近,上前叫马叔叔。马介甫都不认识他了,仔细端详之后才认出来,吃惊地说:“孩子怎么憔悴成这样!”杨万石的父亲这才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一遍。马介甫生气地对杨万石说:“我先前就说老兄你不是人,果然没说错。你们兄弟只这一脉单传,害死他,你怎么办?”杨万石无言以对,只有俯首帖耳地哭泣。

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尹氏已经知道马介甫来了,不敢自己出来逐客,只叫杨万石进去,搧他耳光,逼他和马介甫绝交。杨万石含泪出来,脸上的巴掌印还真真切切。马介甫愤怒地对他说:“老兄不能在老婆面前立起威风,难道还不能把她休了吗?她殴打你父亲,害死你弟弟,你都能安然忍受,还算是个人吗?”杨万石听后起身伸了伸胳膊,好像有所触动。马介甫又激他说:“如果她不走,理当用威力强迫她,就是杀了她,也不用害怕。我有两三个朋友,都官居要职,必然会竭力帮你,保你不吃亏。”杨万石答应了,仗着在气头上,快步走去,奔进房中。正与尹氏撞上,尹氏呵斥道:“干什么!”杨万石立刻张皇失色,用手扶着地趴在那里说:“马生教我休了你。”尹氏越发恼怒,四下里寻找刀杖,杨万石害怕逃了出来。马介甫唾了他一口,说道:“老兄真是不可救药!”就打开箱子,取出一小匙药,用水调好递给杨万石喝,说:“这是丈夫再造散,之所以不轻易用它,是因为它对人有伤害。现在万不得已,你只好先喝点儿试试。”药喝下去之后,一会儿,杨万石感到怒气填胸,犹如烈火中烧,一刻也不能忍受。他直奔内室,叫喊声像打雷一般。尹氏还没来得及发问,杨万石飞起一脚,把她踢到数尺之外。随即又握紧石头般的拳头,雨点般地揍了尹氏一顿。尹氏几乎被打得体无完肤,仍然叽哩哇啦地骂不绝口。杨万石从腰中拿出佩刀,尹氏骂道:“拿刀子,敢杀我吗!”杨万石不理她,上去就从她大腿上割下一块巴掌大的肉,扔在地上。正想再割,尹氏哀叫求饶,杨万石不听,又割。家里人见杨万石这么凶狂,就一起上前,拼死把杨万石拽出来。马介甫上前把杨万石拉过去,拽着他的手臂慰劳他。杨万石馀怒未息,屡次要跑进去找尹氏算账,马介甫制止了他。过一会儿,药力渐渐消退,杨万石又变成了失魂落魄的样子。马介甫嘱咐杨万石说:“老兄不要气馁。振作丈夫的威风,在此一举。人们怕某种事物,不是一朝一夕的缘故,而是日积月累渐渐形成的。这一次就好像你昨天死了今天新生,应该从此涤除旧习,更新面貌。再要气馁,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他打发杨万石进屋探看动静。尹氏腿直发抖,心里害怕,让丫环搀扶起来,想要跪着爬过来。杨万石阻止,这才作罢。出来告诉了马介甫,父子二人互相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