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当年事(第2/3页)

伴随着口腔当中苦涩味道的淡去,张纛的身躯渐渐暖和了些许,那老者又给他倒了一碗热水,老人的手腕手掌,都像是做惯了粗活农活的样子,但是仔细去看的话,手掌颇为修长,想来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出身于寻常人家。

这也和张纛对其白虎堂成员身份呢的推测。

老人看他喝了口水,突然开口道:“过去了这么久,能在此身未死之前,见到大人,实在是天幸于我。”

张纛心中淡笑,道:“此地,只有你一人在吗?”

老人点了点头,道:“家道中落,能够逃得了此身性命已经难得,家中老妻有运气,先我一步而去,至于子女,皆有所生养,不在此处,所以只得老夫一人而已,自觉天命已至,索性出来各处走走,以满足当年的愿望。”

“倒是大人,这许多年,看上去倒也是变了许多,似乎并不顺遂。”

并不顺遂么……

张纛沉默下去,想到当年并肩的同袍有的阴阳两隔,有的分散天下,而自身苦求二十余年的事情,在最后功败垂成,四十八人凶多吉少,此刻虽然是活着,也不过只是等死,这如何能够仅仅说是并不顺遂?

当下百般思绪,仰脖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如饮烈酒。

便在此刻,他突然察觉到桌子上的烛火微微震颤,神色未变,只是暗自提高了警惕,看到旁边的老者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中突然一顿,发现自己居然犯下了如此巨大的错误!

眼前的人不一定就是打算救下自己的性命!

他更有可能是发现了自己,担心冒然出手,会有可能引来武者本能的反击是,所以将计就计,先伪装要救自己,然后暗中则是通知了其余的武者,前来将自己围住。

张纛神色平静下来,慢慢将碗中的热水饮尽。

旁边那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叹息一声,平静道:“本来还想要和大人你好好叙叙旧的,但是恐怕现在不行了。”

张纛眯了眯眼睛,道:“确实如此。”

暗中已经调动了最后能够使用的气机,只打算先手为强,先将眼前之人击杀再说,却看到那老者快步走到旁边,蹲下身子鼓弄了几下,喀拉两声,有月色入内,原来墙壁后面居然藏了一道暗门,老者转过头来看着张纛,道:

“大人还请从这里离开。”

“外面那些人交给我。”

张纛微微一怔,手中劲气未曾爆发,老者没有能察觉到他的动作,转身去取来了张纛遗失的那杆大旗枪,递过去之后,便要转身,张纛道:

“等一下,你究竟是……”

老者动作顿了顿,背对着他笑道:“啊啊,原来是这样,你没有能认出在下来啊,大人,不,应该说是将军才对,我刚刚说您不复当年,其实我应该感觉到更悲伤些的,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你,你究竟是……”

老人侧过头来,微笑道:

“您可还记得当年那个蹭在军中不肯走,分走了您一半口粮的书生吗?”

“将军啊,这一次请您快些走吧。”

“君子六艺,在下虽然年迈,未曾忘记。”

右手一抓旁边一处机关,暗门猛地垂下,将张纛隔绝在外,旋即有嘈杂的声音从另一边突然响起,刀兵,翻砸,还有老者的喝斥声音。

张纛的身躯僵硬。

并不是白虎堂,不是大荒寨。

这个人救他的理由,是因为……

灼热的烈焰瞬间暴起,将整个屋子和屋子里的人包裹在里面,有人喝问究竟是谁,那年迈的笑声从容响起:

“在下钟嘉懿,不过是个寻常的书生。”

“至于其他的问题,下去再说罢!”

钟嘉懿?!

张纛身躯如遭雷噬,猛地震颤。

记忆之中,翻滚着出现了熟悉的面容,是那个胆小怕事,口中总也只是之乎者也的书生。

在这个时候,屋子里面的其他机关爆发,屋子直接内陷下去,先前的几名大荒寨武者毫无防备,尽数重伤,各自喝骂的时候,被拖着身躯奔来的张纛一个一个收拾了性命。

他不断咳嗽着,瞪大了双目,扔下了手中的枪,将老迈的书生抱起,后者本就没有什么武功,气息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为何?要做到如此?!”

张纛的呼吸则越发急促起来,双眼视线模糊。伤口里能够针对四品以上武者发生作用的毒朝着他的身体深处蔓延,以及那对于宗师都极为致命的心境崩碎。

这算是这些年最为狼狈的时候了。

上一次,还要是二十多年前,他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四十岁,虽然有武功,但是在人生上一事无成,门派厌弃,妻儿反目,走在路上的时候,鞋子都掉了一只,遇到了那帮人。

之后的他功成名就,分封天下,柱国之位有他;世家贵胄无不恭恭敬敬,远比当年所遇到的人身份地位更高,端给他的都是天下最上乘的美酒,哪怕是酒香都能够醉人。

当年遇到的那些人似乎黯然失色。

但是没有能够比得过那一杯浊酒,因为那个时候他一无所有,天下都看不起他,而那些人仍旧愿意朝着他递过手掌。

钟嘉懿气息已然萎靡,诧异笑道:

“为什么救你?什么啊,看来将军你这二十多年,过的真的很苦啊……咳咳,当年的你,可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平定天下的神武府大将。”

张纛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心象世界当中,一道道倒影突然暴动起来,那些被认为只是本能,没有任何意义存在的,生灵的倒影,仿佛瞬间化作了呼啸的浪潮,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

啊啊……现在终于看清楚了梦中的画面。

“你叫什么名字?”

“张霄?好名字。”

“我等乃神武。”

“必平定天下,喂喂喂,我告诉你,不要笑,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志向而汇聚在这旗帜之下的,为了此志,死不旋踵,我等,不惜任何代价。”

那个不过及冠之年的书生手舞足蹈,安静下来的时候,看着遥远的天空,五官温和,眉眼却又桀骜,那样嚣张的笑,仿佛要一口将这浩荡天下吞下去。

当年的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是那个书生和他分享了同样的志向和梦想。

他从江湖上的毒龙张霄,变成了神武张纛。

他心中极为郑重,如此承诺道:“只要我在的一日,神武之旗就一定不会倒下。”

“只要我还活着,神武就仍旧存在。”

那个书生拍了他的脑袋,咂了咂嘴,摇头道:“那个不对,不对。”

“你应当如此说,来,跟着我念。”

旁边离弃道凑过一颗脑袋来,道:“作甚,我也要补一句,来来来,大家伙儿都过来,有好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