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7(第4/5页)

费迪南说:“我妈妈说你走了。听说你还在这儿,我很吃惊。”

“我去伦敦待了六个星期。回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你母亲。”

“她不做生意了。你也要这样。你得离开。你得马上离开。这里没有什么好让你牵挂的。他们现在已经把你关进监狱了。以前没有这样做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们以后还会这样干。我不可能总在这儿救你出来。我不知道普罗斯普这班人要你掏多少钱,但是下次他们只会得寸进尺,越要越多。现在就这世道。你知道的。这次在监狱里他们还没怎么整你,这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想到。他们仍旧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你是外国人,所以他们没有兴趣整你,他们只是拷打丛林里的人。不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对你狠起来,发现你和其他人一样,到了那时候,你就会吃大苦头了。你得走。把一切抛到脑后,离开这儿。现在没有飞机了,所有座位都留给为总统到访打前锋的官员了。这些访问都会采取这样的安全措施。但是星期二有班汽船,也就是明天。你就乘这班船。这可能是最后一班船了。这一带到时候遍地都是官员。你不要惹人注意。不要带很多行李。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会安排普罗斯普到机场帮忙。”

“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你现在怎么样,费迪南?”

“你不用问了。你不要以为就你倒霉。谁都倒霉。糟透了。普罗斯普日子不好过,接管你商店那人日子也不好过,没有人好过。大家都在干等着,在等死,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知道。我们在被人谋杀。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所以每个人都变得这么疯狂。大家都想捞一把就走。但是往哪里走呢?这就是人们发疯的原因。他们感觉自己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在首都做实习官员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我觉得我被利用了。我觉得我的书白读了。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我。我开始希望能回到孩提时,忘了书,忘了和书相关的一切。丛林原本与世隔绝。但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我出差去过很多村庄。简直是梦魇!到处都是那个人造的机场,外国公司造的机场——现在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了。”

他的脸从一开始就像一个面具,现在他开始暴露出他的狂热。

我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会做我必须做的。”

他一直是这样的风格。

他的桌子上有一块玻璃镇纸——半球形的水晶,上面刻着小小的花朵。他把镇纸放在左手掌上,盯着它看。

他说:“你得走,去买船票。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我经常回忆那一天。当时在汽船上我们有四个人。那是中午,我们在酒吧里喝了啤酒。有主任的妻子——你是和她一起走的。还有那个讲师,也就是你的朋友,他和我一起旅行。那时我们都很开心。最后一天,告别的日子。旅途也很愉快。但到了终点情况就不同了。我做了一个梦,萨林姆。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他把镇纸从掌心拿下来,放回到桌子上。

他说:“早上七点要处决一个人,所以我们要碰个头。我们准备去观刑。是我们中间一个人要被杀头,可这人自己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去观刑的。我们在一个我描述不出来的地方见面。可能是家里的什么地方——我感觉我母亲也在场。我很慌张,我把什么东西弄脏了,很丢人,我努力想弄干净,遮起来不被人看到,因为我得七点钟去观刑。我们等着这个人。我们和平常一样跟他打招呼。在梦中,这时问题出现了。我们是否该把这人留下,让他独自乘车去刑场?还是鼓起勇气和他在一起,和他友好地说话,直到最后时刻?我们是乘同一辆车呢,还是乘两辆车?”

“你们应该乘同一辆车。如果乘两辆,半路上你会改变主意。”

“去买汽船票吧。”

汽船售票处开放的时间毫无规律,这点人所共知。我坐在门口的木凳上,直到卖票的人来开门营业。豪华舱的票有售,我立刻订了一张。这样,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下午汽船就到,所以码头大门外的集市已经形成了。我想到汉堡王去看望一下马赫什,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不去。那地方太公开,太热闹,而且午饭时间有很多官员在里面。我不得不这样看待这个镇子,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在蒂弗里要了点儿小吃。蒂弗里这些日子有点儿萎靡,好像等着被“激进化”。这里还保持着欧洲的气氛,还有一些欧洲技工和他们的家人在用餐,男人们在酒吧喝啤酒。我想:“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呢?”不过他们是受到保护的。我买了点儿面包、奶酪,还有几听昂贵的罐头——这是我最后一次在镇上采购了。然后我决定在家里度过剩下的时间。我不想做任何事,不想去任何地方,不想看任何东西,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想到还得打电话给马赫什,我都觉得是个负担。

傍晚的时候,我听到外面楼梯上有脚步声。是梅迪。我很吃惊。通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和他的家人在一起。

他走进客厅,说:“我听说他们把你放出来了,萨林姆。”

他看上去很苦恼,很混乱。把我举报给普罗斯普之后,他那几天的日子肯定也很不好过。这是他想要和我谈的问题,但我不想谈。三天前那个时刻的震惊已经过去了,我脑子里还有很多别的事情。

我们没有谈几句。很快,我们似乎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我和他之间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沉默。他站了一会儿,进了自己的房间,最后又回到客厅。

他说:“你得把我一起带走,萨林姆。”

“我什么地方也不去。”

“你不能把我丢在这儿。”

“那你家人怎么办?我怎么把你带走呢,梅迪?现在世道变了。要签证、护照这些东西。我自己的都不知道能不能办好。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将来做什么,我也没什么钱。我现在是自身难保。”

“萨林姆,这里的局势会变得很糟糕。你不知道外面都在说些什么。总统一来,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可怕的事情。一开始他们只准备杀公职人员。现在解放军说这样不够,他们说要和上次一样,而且要比上次更彻底。一开始他们说要设立人民法庭,要在广场上处决人。现在他们说要杀更多人,每个人手上都要沾满鲜血。他们要把所有识字的人杀掉,把所有穿过夹克、围过领巾的人杀掉,把所有穿仆人制服的人杀掉。他们要杀掉所有的主人和他们的仆人。等他们杀完了,以后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这么个地方。他们要一直杀下去。他们说这是回归本原的唯一办法,否则就太迟了。这样的杀戮要延续好几天。他们说宁可多杀几天,也不要永远死去。等总统一来,情况会变得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