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2(第4/4页)

渐渐地,他们开始把我们——雷蒙德、耶苇特和我——也当作嘲讽对象。他们开始把我们看成被非洲人同化的外地人,觉得我们唯官方马首是瞻,不越雷池半步。这些人只是匆匆过客,也许和我们再也不会相见,而我们尽了最大能力招待他们,他们最后会回到自己的国家过太平日子。听到这些人的嘲讽,我们有时会觉得很受伤害,但是雷蒙德从未被他们的话激怒过。

有一次,他告诉一位愚钝的访客:“你如此激动地说这是对基督教的模仿,不过你忘了,这只有对基督徒来说才有意义。事实上,正因为我说的这个原因,在总统看来,这个主意可能没那么好。若说这里的圣母崇拜是对基督教的模仿,总统真正要传达的信息就表现不出来了。因为圣母崇拜的核心是非洲妇女的拯救这个宏大的主题。不过,像如今这样表现圣母崇拜,可能会让人们因不同原因产生敌对心理。原本要传达的信息遭到误解。崇拜背后的伟大思想可能得延后两三代才能被接受。”

这就是雷蒙德的风格——还是那么忠诚,对这些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还是尽力为之辩解。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他的心思全都白费了。首都还是杳无音信。他和耶苇特仍然悬在半空中,没有着落。

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他们的精神状态好转了。耶苇特告诉我,雷蒙德确信他选编的总统演讲稿得到了认可。我为他们高兴。这很荒唐——我发觉我在用新的眼光看总统的肖像。虽然仍旧没听到直接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以来,雷蒙德一直处于被动,还为圣母像说了那么多话——但他更愿意和来客争辩了。他甚至还用原来的那种口吻,暗示说总统是很有一手的,能够给国家指明新的方向。有一两次,他还说总统演讲集可能会出版,会给人民带来很大影响。

最后确实有书出版了。不过不是雷蒙德编的那本。后者长篇累牍地摘录演讲的内容,中间穿插着评论。真正出版的是一本薄薄的思想语录,叫《格言录》,每页印着两三条语录,每条四五行字。

一捆一捆的《格言录》运到镇上来,出现在所有酒吧、商店和办公室。我的商店分到一百本,马赫什的汉堡王连锁店分到一百五十本,蒂弗里也分到一百五十本。人行道边的小商贩也进了一些货,每人五到十本:数量多少取决于专员。这些书不是免费派发的,要花钱买,二十法郎一本,五本五本地买。专员得把所有书款返给首都,所以一连两个星期,高大肥胖的专员一直坐着他的路虎四处奔波,车上装满了《格言录》,他得把这些书全部推销出去。

青年卫队也有一些库存,他们在一个星期六下午组织了一次儿童行军活动,把大部分存货打发掉了。这些行军活动每次都搞得很仓促,很狼狈。孩子们穿着蓝衬衫、帆布鞋,几百双小腿忙着抬起放下。有些孩子还很小,这样的行军把他们吓坏了,个个眼泪汪汪的,每走几步都要小跑一阵才能跟上本区的队列。所有人都希望快点儿结束,好赶紧回家——有的孩子住在好几英里之外。

拿着总统的《格言录》行军比平时更狼狈。上午刚下过雨,下午的天空乌云密布,地上的泥泞在慢慢变干,到了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地步,人走在上面,或者有自行车驶过,都会溅起成块成团的泥巴。泥粘在孩子们的帆布鞋上,鞋子整个儿成了红色的,溅在他们黑黑的腿上,看上去就像伤口。

青年卫队要孩子们一边走一边举着总统的小册子,还要喊总统的名字。总统给自己取了个很长的非洲名字,孩子们没有经过像样的训练,喊起来乱七八糟。乌云在天上翻滚,看来又要下雨,孩子们走得比往常快得多。他们只是举着书,深一脚浅一脚地乱走,带起的泥巴溅到队友身上。卫队队员一声大喝,他们才机械地喊几声总统的名字。

我们早就觉得这些行军简直是在开玩笑,不过我们的感觉根本无人在意。大多数人,包括丛林里来的那些人,都知道圣母崇拜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想广场和集市上没多少人知道拿着《格言录》行军是什么意思。说实话,我认为就是马赫什也不知道这行军是怎么回事,是从哪儿学来的,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他。

《格言录》在我们这里并不成功。我想全国其他地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报纸一开始说这书供不应求,但没过多久就自动放弃了这个话题。

雷蒙德又说起了总统:“他知道什么时候收手。这向来是他的一个过人之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民近乎残酷的幽默。最后他可能会发觉自己采纳了错误的建议。”

到了这个时候,雷蒙德还在等候。我原来觉得他有自己的准则,现在我开始觉得这只是顽固、虚荣的表现。耶苇特甚至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她对总统的话题彻底厌倦了。雷蒙德或许实在无路可走,但耶苇特躁动不安。对我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