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逞豪兴朗吟妙句发婆心敬诵真经

话说玉芝道:“我用官名:少师、正詹、治中、检校、知州;身体:眉目股肱、膀胱、指掌、喑哑、胡须、毫毛。可有意思?”春辉道:“无意思。共三十杯了。”玉芝道:“好在不过二十几门,我就吃一坛,也不怕飞上天去。我用音乐:咎鼓鼓、箫韶;文具:金简、玉砚;戏具:高竿、呼卢;财宝:玉印、金;器物:便面、茶船;服饰:钗钏、香囊;舟车:桴筏、玉舆;百谷:蜀黍、黄粱;蔬菜:金针、东风;饮食:馄饨、糟糕。可好?”春辉道:“不好。共五十杯了。”玉芝道:“真要糟糕!我用花果:菡萏、苜蓿、黄杨、扶苏、花红、林檎、橄榄、毛桃、诸蔗、圆眼;药名:芎、漏卢、阿魏、姜黄、血竭、槐花、良姜、茵陈、五味、豆寇。可用得?”春辉道:“对曰‘否’。共七十杯了。”玉芝道:“怎么今日忽然钻进迷魂阵了!”青钿道:“据我看来,左一杯,右一杯,只怕还是酉水阵哩。”玉芝道:“我用禽名:青雀、金鸡、灰鹤、鱼鹰、野鸭、鹑雉、流离、荆鸠、鸺留鸟、鹪鹩;兽名:橐驼、夷由、於菟;水族:虾蟆、蟾蜍、鲮鲤、玉虫兆;虫名:螳螂、蛱蝶、晴蜓、蟋蟀、果赢、蜉蝣、虫羌螂、虫吉厥虫、螟蛉、耀夜。何如?”春辉道:“得罪!共九十七杯了。”紫芝道:“各门你都想到,单这一门想不到,却也奇怪。”春辉道:“你口中露意,也想酒吃了。”芸芝趁春辉同紫芝讲话,忙向玉芝轻轻说了一句。玉芝道:“春辉姐姐听了,我用列女:瑶英、骊姬、文君、扶都、庄姜”正念的顺口,只听春辉叫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道:“那个是的?”春辉道:“扶都、庄姜都对本题。”玉芝道:“既是列女,为何单这两个切题,别的不对呢?”闺臣道:“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把承上这个规例怎么忽然忘了?”玉芝听了,这才明白。

春辉道:“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罚一百杯,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饮,就是他府上七位姐姐,也不能代如许之多。必须大家公议,替他设法销去若干,自饮若干,然后好接前令。”玉芝道:“既承姐姐美意,我倒有个善处之法。今日难得连主带客共计一百人,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青钿道:“你们听好自在话儿!若不认真罚几杯,少刻都要乱令了!并且所有几个双声叠韵,都被你随嘴说的乾乾净净,少刻别人掣签,又不能抄你旧卷,要费人许多神思,更觉可恨,如何轻轻放了你?”因向众人道:“他这罚酒,妹子出个主意。此刻且将罚酒暂停,先把‘庄姜’流觞句子教他飞出,所飞之句只准四字。其四字之内如有三个双声、或三个叠韵,一气接连不断,即将此酒请宝云姐姐出个飞觞之令,都替他飞去;倘不如式,自饮十杯,其余九十杯,就以‘庄姜’二字要一部书上,教他飞出。诸位姐姐以为何如?”

闺臣道:“若以正理而论,凡双声叠韵,必须两字方能凑成一个。今四个字内要他三个双声叠韵,这是打马吊推般出色算法,示免苦他所难了。古来只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着四个叠韵,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庄姜’二字之内飞觞,较之‘溪西鸡齐啼’岂非更是难中之难么?”琼芝道:“既如此,何不就请青钿妹妹说个样子呢?”青钿道:“‘溪西鸡齐啼’就是样子,何必再说?”史幽探道:“据我愚见,只要四字之内恰恰凑成两个,也就罢了,何可定要三个?况句中又要或‘庄’或‘姜’在内,就是两个,也就尽够一想了。”青钿道:“一百杯罚酒,若不给他一个难题目,就是大家心里也不服。少刻别人倘或受罚,都要以此为例了。”秦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书上替他飞出如何?”青钿道:“‘秦’字不算。”兰言道:“据我调停,不必定限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为不可。”

玉芝道:“姐姐莫要劝他,你越劝,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着四个叠韵,难道就无四个字内含着三个双声么?”一面说着,举起杯来,连饮两杯道:“必须多饮几杯,活活灵机,才想的出哩。”又命丫环斟两杯饮了,不觉笑道:“我今日要学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红珠道:“这位李太白不知何时人,来却未听见过。”玉芝道:“难道‘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句也未听么?”吕尧道:“这玉芝妹妹只怕要疯了,他的话越说越教人不解。”玉芝忽叫道:“诸位姐姐暂止喧哗,酒仙交卷了:庄姜。《中庸》:‘齐庄中正。’‘齐庄’双声,‘庄中’双声,‘中正’双声,敬凤雏姐姐一杯,请教笑话一个,普席各饮双杯。”众人齐声赞道:“这句果然飞的有趣。难得四个字巧巧生在一母。今日大家飞觞之句,以此为最了!”

张凤雏道:“妹子因昨日绿云姐姐央求众人写扇子,偶然想起一个笑话:一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里,只见朋友手中拿着一把扇子,面前却跪着一人,在那里央求。朋友拿着扇子,只管摇头,似有不肯之状。此人看见这个样子,只当朋友素日书法甚佳,不肯轻易落笔,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写。此人看不过意,因上前劝道:‘他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写写,这有何妨?’只见地下跪着那人连连喊道:‘你会意错了!我并非求他写,我是求他莫写!’”说的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世人往往自以为是,自夸其能,别人看着,口里虽然称赞,心里却是厌烦,他自己那里晓得?这个笑话虽是斗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听了,却是当头一棒,真可猛然唤醒。人能把这笑话存在胸中,凡事虚心,所行之事自然不致贻笑于人了。”

青钿道:“笑话业已说过,请宝云姐姐销这百杯酒了。”宝云道:“恰好妹子素日有个心愿,此时借此把酒销去,却也有趣,但恐过于迂腐,不合大家之意。”众人道:“姐姐有何心愿,只管分付,无不遵命。”宝云道:“妹子幼年因父母常念膝下无子,时常忧闷,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许个心愿,亲自敬录一万张《觉世真经》各处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诸位姐姐一张。当日发愿之时,曾祷告神礻氏,有人见了此经,如能敬诵一遍的,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今日奉送之后,但愿时时敬诵,自然消凶聚庆,福寿绵长。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张,拜恳带去替我施送。并且《真经》之后,还有几行小字,是劝人敬避圣讳的。妹子因乡愚无知,往往直称圣讳,并不称某,而于文字亦不敬避,即使有不能不用者,则‘羽雨’字按前人韵书原可通用,似应书此,方为尊敬。尤可骇的,乡愚无知,往往以‘天’字取为名号,殊不知天为至尊,人间帝王尚且称为天子,若世人为名为号,其悖谬何可胜言?又有以‘君’字为名号的,要知人生世上,除天地之外,惟君父最大。今于名号既知父字宜避,而君在父上,偏又不避,不知何意。诸如此类,总要明哲君子于乡党中剀切晓喻,俾知尊敬天地君亲之道,自然同归于善了。”众人道:“如此好事,姐姐又是写就现成之物,并非教吾们代写施送,怎么还说拜恳的话,未免客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