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指迷团灵心讲射擅巧技妙算谈天

话说众才女听了丫环之话,正在不解,恰好卞滨也差家人把题目送来,告知此事。原来太后因文隐平定倭寇,甚是欢喜,适值上官昭仪以此为解,做了四十韵五言排律,极为称颂。太后因诗句甚佳,所以特命众才女俱照原韵也做一首,明晨交卷。众人把原唱看了。幽探道:“既如此,就请主人早些赐饭,大家赶回去,连夜做了,明早好交卷。”宝云道:“众位姐姐何不就在此处一齐做了,岂不甚便?”颜紫绡道:“这比不得应酬诗,可以随便诌几句,咱要回去静静细想,才做得出哩。”哀萃芳道:“妹子也有这个毛病,求姐姐快赐饭罢。设或回去迟了,还不能交卷哩。好在明日承兰芝姐姐见召,今日早些去,明日也好早些来。”众人齐道“甚是”。宝云只得命人拿菜拿饭道:“这总是妹子心不虔,所以如此。即如昨日教人扎了几百灯球,以备今日顽的,那知至今还未做成,岂非种种不巧么?”闺臣道:“即或做成,现在都要回去,也不能玩,都留着明日再来请教罢。”大家饭毕出席,命人到夫人跟前道谢。宝云道:“家母所要药方,丽春姐姐不可忘了。”潘丽春道:“妹子记得。”闺臣道:“我托宝云姐姐请问师母之话,也不可忘了。”宝云连连点头。当时匆匆别去。

次日把卷交了,陆续都到卞府,彼此把诗稿看了,互相评论一番。用过早面,仍在园中各处散步。游了多时,一齐步过柳阴,转过鱼池,又望前走了几步。紫芝手指旁边道:“这里有个箭道,却与玉蟾姐姐对路。诸位姐姐可进去看看?”张凤雏道:“此地想是老师射鹄消遣去处,我们进去望望。”一齐走进。里面五间敞厅,架上悬着许多弓箭,面前长长一条箭道,迎面高高一个敝篷,篷内悬一五色皮鹄。苏亚兰道:“这敝篷从这敞厅一直接过去,大约为雨而设。”香云道:“正是。家父往往遇着天阴下雨,衙门无事,就在这里射鹄消遣。恐湿了翎花,所以搭这敞篷。”

张凤雏见这许多弓箭,不觉技痒,因在架上取了一张小弓,开了一开。

玉蟾道:“姐姐敢是行家么?”凤雏道:“不瞒姐姐说,我家外祖虽是文职,最喜此道。我时常跟着玩,略略晓得。”紫芝道:“妹子也是时常跟着舅舅玩。我们何不同玉蟾姐姐射两条舒舒筋哩?”琼芝道:“苏家伯伯曾任兵马元帅,亚兰姐姐自然也是善射了。”亚兰道:“妹子幼时虽然学过,因身体过弱,没甚力量,所以不敢常射,但此中讲究,倒如一二。如诸位姐姐高兴,妹子在旁看看,倒可指驳。”紫芝道:“如此甚好。”当时就同玉蟾、凤雏各射了三箭,紫芝三箭全中,玉蟾、凤雏各中了两箭。紫芝满面笑容,望着亚兰道:“中可中了,但内中毛病,还求老师说说哩。并且妹子从未请人指教,人说这是舒筋的,我射过之后,反觉胳膊疼;人说这是养心的,我射过之后,只觉心里发跳。一定力用左了,所以如此,姐姐自然知道。”亚兰道:“玉蟾、凤雏二位姐姐开放势子,一望而知是用过功的,不必说了。至妹妹毛病甚多,若不厌烦,倒可谈谈。”绿云道:“如此甚妙,就请姐姐细细讲讲,将来我们也好学着玩,倒是与人有益的。”

亚兰道:“妹子当日学射,曾撮大略,做了一首《西江月》。后来家父看见道:‘人能依了这个,才算会射,不然那只算个外行。’今念来大家听听:射贵形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开要安详大雅,放须停顿从容。后拳凤眼最宜丰,稳满方能得中。刚才紫芝妹妹射的架势,以这《西江月》论起来,却样样都要斟酌。既要我说,谅未必见怪的。即如头一句‘射贵形端志正’,谁知他身子却是歪的,头也不正,第一件先就错了。至第二句‘宽裆下气舒胸’,他却直身开弓,并未下腰。腰既不下,胸又何得而舒?胸既不舒,气又安得而下?所以三箭射完,只觉嘘嘘气喘,无怪心要发跳了。第三句‘五平三靠是其宗’,两肩、两肘、天庭俱要平正,此之谓五平;翎花靠嘴,弓弦靠身,右耳听弦,此之谓三靠。这是万不可忽略的。以五平而论,他的左肩先已高起一块,右肘却又下垂,头是左高右低,五平是不全的。以三靠而论,翎花并不靠嘴,弓是直开直放,弓梢并未近身,所以弓弦离怀甚远;右耳歪在一边,如何还能听弦?三靠也是少的。第四句‘立足千斤之重’,他站的不牢,却是我们闺阁学射通病,这也不必讲。第五句‘开要安详大雅’,这句紫芝妹妹更不是了。刚才他开弓时先用左手将弓推出,却用右手朝后硬拉,这不是开弓,竟是扯弓了。所谓开者,要如双手开门之状,两手平分,方能四平,方不吃力。若将右手用扯的气力,自然肘要下垂,弄成茶壶柄样,最是丑态,不好看了。第六句‘放须停顿从容’,我看他刚才放时,并不大撒,却将食指一动,轻轻就放出去,虽说小撒不算大病,究竟箭去无力,样子也不好看。射箭最要洒脱,一经拘板,就不是了。况大撒毫不费事,只要平时拿一软弓时时撒放,或者手不执弓,单做撤放样子,撒来撒去,也就会了。若讲‘停顿’二字,他弓将开满,并不略略停留,旋即放了出去,何能还讲从容?第七句‘后拳凤眼最宜丰’,他将大指并未挑起,那里还有凤眼;纵有些须凤眼,并不朝怀,弦也不拧,因此后肘更不平了。第八句‘稳满方能得中’,就只这句,紫芝妹妹却有的,因他开的满,前手也稳,所以才中了两箭。但这样射去,纵箭箭皆中,也不可为训。”

紫芝道:“姐姐此言,妹子真真佩服。当日我因人说射鹄子只要准头,不论样子,所以我只记了‘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这两句,随便射去。那里晓得有这些讲究。”亚兰道:“妹妹,你要提起‘左手如托泰山’这句,真是害人不浅。当日不知那个始作俑者,忽然用个‘托’字,初学不知,往往弄成大病,实实可恨。”琼芝道:“若这样说,姐姐何不将这‘托’字另换一字哩?”亚兰道:“据我愚见,‘左手如托泰山’六字,必须废而不用才好。若按此句,‘托’字另换一字,惟有改做‘攥’字。虽说泰山不能下个‘攥’字,但以左手而论,却非‘攥’字不可。若误用‘托’字,必须手掌托出;手掌既托,手背定然弯曲;手背既弯,肘也因之而翻,肩也因之而努。托来托去,肘也歪了,肩也高了,射到后来,不但箭去不准,并且也不能执弓,倒做了射中废人。这‘托’字贻害一至于此。你若用了‘攥’字,手背先是平正,由腕一路平直到肩,毫不勉强。弓也易合,弦也靠杯,不但终身无病,更是日渐精熟。这与‘托’字迥隔霄壤了。”玉蟾道:“妹子也疑这个‘托’字不妥,今听姐姐之言,真是指破迷团,后人受益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