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论前朝数语分南北书旧史挥毫贯古今

话说唐闺臣知亭亭学问非凡,若谈经书,未免徒费唇舌。因他远居外邦,或于天朝史鉴未必留神,意欲以此同他谈谈,看他怎样。因说道:“请教姐姐,贵邦历朝史鉴,自然也与敝处相仿。可惜尊处简策流传不广,我们竟难一见。姐姐博览广读,敝乡历朝史书该都看过。即如盘古至今,年岁多少,前人议论不一,想高明自有卓见了。”亭亭道:“妹子记得天朝开辟之初,自盘古氏以及天皇、地皇、人皇至伏羲氏,其中年岁,前人虽有二百余万年之说,但无可考。《春秋元命包》言,自开辟至春秋获麟之岁,凡二百二十六万七千年。而张揖《广雅》以三皇、疏仡之类,分为十纪,共二百七十六万岁,与《元命包》所载,参差至五十万年之多。妹子历稽各书,竟难定其是否。至年岁可考,惟伏羲以后。案孔安国《尚书序》以伏羲、神农、轩辕为三皇,班固《汉志》以少昊、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为五帝。三皇共计一千八百八十年,五帝共计三百八十四年。其后夏、商至今,皆历历可考了。”

婉如道:“近日史书,均以天干、地支纪年,此例始于何时?至今共有若干年了?”亭亭道:“史书以干支纪年,始于帝尧。自帝尧甲辰即位,至今武太后甲申即位,共三千四十一年。若以伏羲至今而论,共五千一百五十五年了。”

闺臣忖道:“我们天朝南北朝,往往人都忽略,大约他也不透彻,何不将此考他一考?”因说道:“请教姐姐,敝处向有六朝、五代、南北朝,不知贵处作何区别?”亭亭道:“妹子记得当日吴孙权及东晋、宋、齐、梁、陈,俱在金陵建都,人皆呼为六朝。宋、齐、梁、陈、隋为时无几,人或称为五代。至南朝北朝之分,始于刘宋,终于隋初。宋、齐、梁、陈在金陵建都,所以有南朝之称;元魏、高齐、宇文周在中原建都,所以有北朝之称。那时天下半归南朝,半归北朝,彼此各据一方,不相统属。以南朝始未而论,宋得晋朝天下,共传五主,被齐所篡;齐传七主,被梁所篡;梁传四主,被陈所篡;陈传五主,被隋所纂。南朝共主一百六十八年。以北朝始末而论,魏在东晋时虽已称王,幅员尚狭,及至晋末宋初,魏才奄有中原,谓之大魏。传了一百四十九年,到了第十三代皇帝,因臣子高欢起兵作乱,魏君弃了本国,逃至关西大都督宇文泰处,就在关西为帝,人都叫做西魏。传了三帝,计二十二年,被宇文泰之子宇文觉篡位,改为周朝。那高欢逐了魏君,又立魏国宗室为帝,人都叫做东魏。在位十七年,被高欢之子高洋篡位,改为北齐。那时北朝分而为二,一为北齐,一为周朝。北齐传了五主,计二十八年,被周所灭。周传五主,前后共二十六年,被臣子大司马杨坚篡位,改国号为隋。随即灭了陈国,天下才得一统。此是南北朝大概情形。妹子道听途说,不知是否,尚求指示。”

若花道:“刚才阿姐以夏、商至今历历可考,其年号、名姓也还记得大概么?”闺臣忖道:“怎么若花姐姐忽问他这个,未免苦人所难了。”只听亭亭道:“妹子虽略略记得,但一时口说恐有讹错,意欲写出呈教。二位姐姐以为何如?”若花点头道:“如此更妙。”亭亭正在磨墨濡毫,忽见红红、婉如从外面走来。大家见礼让坐。亭亭问了婉如姓氏,又向红红道:“姐姐才到海外,为何忽又回来?”红红见问,触动叔叔被害之苦,不觉泪流满面,就把在途中遇盗,后来同闺臣相聚的话,哽哽咽咽告诉一遍。亭亭听了,甚为嗟叹。众人把红红劝解一番,方才止泪。亭亭铺下笺纸,手不停笔,草草写去。四人谈了多时,亭亭写完。大家略略看了一遍,莫不赞其记性之好。闺臣道:“这是若花姐姐故意弄这难题目,那知姐姐不假思索,竟把前朝年号以及事迹一挥而就,若非一部全史了然于中,何能如此?妹子惟有拜倒辕门了。”亭亭道:“妹子不过仗着小聪明,记得几个年号,算得甚么?姐姐何必如此过奖。”

红红道:“姐姐,你可晓得他们三位来意么?”亭亭道:“这事无头无脑,妹子焉能得知?”红红就把途中结拜,今日来约赴试的话说了。亭亭方才明白,因忖一忖道:“虽承诸位姐姐美意,妹子上有寡母,年已六旬,何能抛撇远去?我向日虽有此志,原想邻邦开有女科,或者再为冯妇之举。今天朝远隔天涯,若去赴试,岂不违了圣人‘远游’之戒么?”闺臣道:“姐姐并无弟兄,何不请伯母同去,岂不更觉放心?”亭亭叹道:“妹子也曾想到同去,庶可放心;奈天朝举目无亲,兼且寒家素本淡泊,当日祖父出仕,虽置薄田数亩,此时要卖,不足千金,何能敷衍长途盘费及天朝衣食之用?而且一经卖了,日后回来,又将何以为生?只好把这妄想歇了。”闺臣道:“只要伯母肯去,其余都好商量。至长途路费,此时同去,乃妹子母舅之船,无须破费一文。若虑到彼衣食,寒家虽然不堪充足,尚有良田数顷,兼且闲房尽可居住。况姐姐只得二人,所用无几,到了敝处,一切用度,俱在妹子身上,姐姐只管放心。此地田产也不消变卖,就托亲戚照应,将来倘归故乡,省得又须置买。如此办理,庶可两无牵挂。”

亭亭道:“萍水相逢,就蒙姐姐如此慷慨,何以克当?容当禀请母命,定了行止,再去登舟奉谢。”红红道:“姐姐,你说你与闺臣妹妹萍水相逢,难道妹子又非萍水相逢么?现在我虽系孑然一身,若论本族,尚有可投之人,此时近在咫尺。无如闺臣妹妹一片热肠,纯是真诚,令人情不可却,竟难舍之而去。今姐姐承他美意,据妹子愚见,且去禀知师母,如果可行,好在姐姐别无牵挂,即可一同起身。”不由分说,携了亭亭进内,把这情节告知缁氏。

原来缁氏自幼饱读诗书,当日也曾赴过女试,学问虽佳,无奈轮他不上。

后来生了亭亭,夫妻两个加意课读,一心指望女儿中个才女,好替父母争气。

谁知仍旧无用,丈夫因此而亡。缁氏每每提起,还是一腔闷气。今听此言,不觉技痒,如何不喜?当时来到外面,众人与缁氏行礼。缁氏向闺臣拜谢道:

“小女深蒙厚爱,日后倘得寸进,莫非小姐成全。但老身年虽望六,志切观光,诚恐限于年岁,格于成例,不获叨逢其盛。尚望小姐俯念苦衷,设法斡旋。倘与盛典,老身得遂一生未了之愿,自当生生世世,永感不忘。”闺臣道:“伯母有此高兴,侄女敢不仰体。将来报名时,年岁虽可隐瞒,奈伯母鬓多白发,面有皱纹,何能避掩?”缁氏道:“他们男子往往嘴上有须,还能冒籍入考,何况我又无须,岂不省了拔须许多痕迹?若恐白发,我有上好乌须药;至面上皱纹,多擦两盒引见胰,再用几匣玉容粉,也能遮掩。这都是赶考的旧套。并且那些老童生,每每拄了拐杖,还去小考,我又不用拐杖,岂不更藏拙?若非贪图赴试,这样迢迢远路,老身又何必前去?倘无门路可想,就是小女此行也只好中止了。”闺臣听了,为难半响道:“将来伯母如赴县考,或赴郡考,还可弄些手脚,敷衍进去;至于部试、殿试,法令森严,侄女何敢冒昧应承?”缁氏道:“老身闻得郡考中式,可得‘文学淑女’匾额,倘能如此,老身心愿足,那里还去部试?”闺臣只得含糊答应:“俟到彼时,自当替伯母谋干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