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开女试太后颁恩诏笃亲情佳人盼好音

话说唐敏问小山道:“何以明年考试就把想头歇了,这却为何?”小山道:“考期如迟,还可赶紧用功;若就要考试,侄女学问空疏,年纪过小,何能去呢?”唐敏道:“学问却是要昆,至于年纪,据我看来,倒是越小越好。将来恩诏发下,只怕年纪一大,还不准考哩!你只管用功,即或明年就要考试,你的笔下业已精通,也不妨的。”小山连连点头,每日在家读书。

到了次年,唐敏不时出去探信。这日在学中得了恩诏,连忙抄来,递给小山道:“考才女之事,业已颁发恩诏,还有规例十二条,你细细一看就知道了。”小山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大周金轮皇帝制曰:朕惟天地英华,原不择人而畀,帝王辅翼,何妨破格而求。丈夫而擅词章,固重圭璋之品;女子而娴文艺,亦增萍藻之光;我国家储才为重,历圣相符。朕受命维新,求贤若渴。辟门吁俊,桃李已属春官;《内则》遴才,科第尚遗闺秀。郎君既膺鄂荐,女史未遂鹏飞。奚见选举之公,难语人才之盛。昔《帝典》将坠,伏生之女传经;《汉书》未成,世叔之妻续史。讲艺则纱厨、绫帐,博雅称名;吟诗则柳絮、椒花,清新独步。群推翘秀,古今历重名媛;慎选贤能,闺阁宜彰旷典。况今日灵秀不钟于男子,贞吉久属于坤元;阴教咸仰敷文,才藻益征竞美。是用博咨群议,创立新科,于圣历三年,命礼部诸臣特开女试。所有科条,开列于后:

一、考试先由州县考取,造册送郡;郡考中式,始与部试;部试中式,始与殿试。其应试各女童,先于圣历二年在本籍呈递年貌、履历及家世清白切结。以是年八月县考,郡考以十月为期,均在内衙出题考试。仍令女亲属一二人伴其出入。其承信各书役,悉令回避。

二、县考取中,赐“文学秀女”匾额,准其郡考;郡考取中,赐“文学淑女”匾额,准其部试;部试取中,赐“文学才女”匾额,准其殿试。殿试名列一等,赏女学士之职,二等赏女博士之职,三等赏女儒士之职,俱赴红文宴,准其半支俸禄。其有情愿内廷供奉者,俟试俸一年,量材擢用。其三等以下,各赐大缎一匹,如年岁合例,准于下科再行殿试。

三、殿试一等者,其父母、翁姑及本夫如有官职在五品以上,各加品服一级;在五品以下,俱加四品服色;如无官职,赐五品服色荣身。二等者赐六品服色。三等者赐七品服色。余照一等之例,各为区别。女悉如之。

四、郡考、部试取中后见试官仪注,俱师生礼。其文册榜案俱照当时所赐字样,如县考则填“文学秀女”,郡考则填“文学淑女”。

五、试题自郡、县以至殿试,俱照士子之例,试以诗赋,以归体制。

均于寅时进场,酉时出场,毋许给烛,违者试官听处。至试卷,除殿试,余俱弥封誉录,以杜私弊。

六、籍贯无须拘定。设有寄居他乡,准其声明,一体赴试;或在寄籍县考,而归原籍郡考,亦听其便。

七、郡县各考,或因患病乃未赴试,准病痊时于该衙门呈明补考;如逾殿试之期,不准。

八、值部试,如因路远乏人伴送,或因患病未能赴试者,如果文学出众,准原考各官据实保奏,另降谕旨。

九、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徭役。其赴部试者,俱按程途远近,赐以路费。

十、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样,虽乳名亦无不可;或有以风花雪月、以梦兆、以见闻命名者,俱仍其旧,庶不失闺阁本来面目。

十一、年十六岁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岁以内,业经出室者,亦不准与试。他如体貌残废及出身微贱者,俱不准入考。

十二、诏下之曰,亟拟科试,以拔真才。第路有远近,势难骤集,兼之向无女科,遽令入试,学业恐未精纯。故于圣历三年三月部试,即于四月举行殿试大典,以示博选真才至意。

於戏!诗夸织锦,真为夺锦之人;格比簪花,许赴探花之宴。从此珊瑚在网,文博士本出宫中;玉尺量才,女相加岂遗苑外。丕焕新猷,聿昭盛事。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小山看罢,不觉喜道:“我怕考期过早,果然无从人愿。今年侄女十四岁,若到圣历三年,恰恰十六岁。有这两年功夫,尽可慢慢习学。”唐敏道:“我才见这条例,也甚欢喜,不但为期尚缓,可以读书。并且一诗一赋,还不甚难。我家才女匾额,稳稳拿在手中了!”

小山自此虽同小峰日日读书。奈父亲总无音信,不免牵挂。林氏也因悬念丈夫,时刻令人回家问信。这日正在盼望,恰好唐敏领林之洋进来。林氏见了,只当丈夫业已回家,不胜之喜,慌忙见礼让坐。小山、小峰也来拜见。

林氏道:“哥哥只顾将你妹夫带上海船,这两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小山不等说完,即接着说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么父亲又不同来?”林之洋道:“昨日俺们船只抵岸,正发行李,你父亲因革了探花,恐街邻耻笑,无颜回家,要到京里静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来。俺同你舅母再三劝阻,无奈执意不听。今把海外赚的银子托俺送来,他向京里去了。”林氏同小山听罢,不觉目瞪口呆。唐敏道:“哥哥向日虽功名心胜,近来性情为何一变至此?岂有相离咫尺,竟过门不入?况功名迟早,何能拿得定,设或下科不中,难道总不回家么?”林之洋道:“这话令兄也说过,若榜上无名,大家莫想他回来。他这般立志,俺也劝不改的。”林氏道:“这怪哥哥不该带到海外,今游来游去,索性连家也不顾了。”林之洋道:“当日俺原不肯带去,任凭百般阻挡,他立意要去,教俺怎能拦得住?”

小山道:“当日我父亲到海外,是舅舅带去的,今我父亲到西京,又是舅舅放去的,舅舅就推不得干净了!为今之计,别无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即或父亲不肯回家,甥女见见父亲之面,也好放心。”林之洋被小山几句话吃了一吓,道:“你恁小年纪,怎吃外面劳苦?当年你父亲出游在外,一去两三年,总是好好回来。俺闻人说,他这名字,就因好游取的。你只细想这个‘敖’字,可肯好好在家?今在西京读书,下科考过,自然还家,甥女为甚这样性急?岭南到彼几千路程,这样千山万水,问你令叔,你们女子如去得,俺就同令叔送你前去。”唐敏听见林之洋教他回去,连忙说道:“据我主意,好在将来侄女也要上京赴试,莫或明年赴过郡考,早早进京,借赴试之便,就近省亲,岂非一举两便?况你父亲向来在外闲散惯的,在家多住几时,就要生灾害病,倒是在外无拘无束,身子倒觉强壮。他向来生怕如此,也勉强不来。当日父母在堂,虽说好游,还不敢远离;及至父母去世,不是一去一年,就是一去两载。这些光景,你母亲也都深知,侄女只管放心。他虽做客在外,只怕比在家还好哩!”小山听了,滴了几点眼泪,只得勉强点头道:“叔父分付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