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4

不过萧旻明这忽然冒出的行为, 倒是让莫文阗生出几分熟悉感。

以前也有过。

大概是在她高三快毕业的那段时间,莫文阗记得那天是个下雨天。

天阴沉得厉害,乌云压城,昏暗逼仄,风吹得树叶打着卷儿, 气压低得人喘不上气。

莫文阗刚参加完一个活动, 回租住的公寓,公寓是公司给找的位置,房间不算大,但胜在安保方面做得好。他才拍完一部戏, 很是忙碌了一段时间,之后会休假,这段休假是他特地空出来的, 用以论文、答辩, 处理各种毕业杂事。

他刚大学的时候就出道了,不是专业表演院校, 即使学校方面开了很多绿灯,但工作和课业的压力仍然很大。

萧叔叔对他有诸多关照和体谅,他也有空时会回去,不过一般没什么事的时候,萧叔叔不会给他打电话。

莫文阗手机在工作的时候静音了, 上车忘记调整手机模式,他下车的时候,从地下停车场走上来, 掏出手机一看。

两个未接来电,连着的,均来自萧柏桦。

肯定有什么急事。

忽地,莫文阗眼皮跳了一下。

仿佛某种不详的征兆。

轰隆一声——

又沉又闷。

闪电划破沉闷的灰色,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隆!

哗啦哗啦,雨淅淅沥沥地下下来了。

莫文阗给萧柏桦回了一个电话。

萧柏桦说萧旻明跑出来了,不知道人在哪,手机打不通,想问问是不是在莫文阗那边。

莫文阗赶紧上楼。

萧柏桦那里有莫文阗的备用钥匙,萧旻明是知道在哪里的,而且她也自己来过。

急急忙忙推开房门一看,没人。

莫文阗悬着的心还是悬着的,还有点慌,他在电话里和萧柏桦说去帮忙找,遂带了把伞,脸上挂着个口罩,火急火燎出了门。

虽然没什么依据,家里也没人,但莫文阗就是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萧旻明是来找他了。

于是出了小区的门,年轻男人沿着地铁站到小区门口的路上,仔仔细细地看。

经过正门前有一片居民散步健身用的花园,平时家长来溜孩子的挺多,现在下雨了,里面很安静。

莫文阗走花园,顺着沙坑往前面走,是小孩用的滑滑梯,旁边一整排灌木丛,茂密的迎春花的枝条柔顺地垂下,又把上面遮了个严实。

他隐约能看到有个人影,再仔细一瞧,一只鞋尖冒出来。

莫文阗走过去,悄悄拨开柔韧的枝条,萧旻明抱臂坐在下面。

见有人来,她抬头。

湿润的黑色刘海黏在额头上,挡不住少女锐利的眼,瞳孔极黑极深,非常不好招惹的模样,像只流浪的野兽,慌张又警惕。

她看清来人,旋即,态度奇迹般地软化下来,萧旻明喊到:“文阗哥。”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

脸上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莫文阗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问:“不是有钥匙吗?”

萧旻明答:“忘记拿了。”

莫文阗:“手机呢?”

萧旻明把坏掉的手机掏出来,“手滑,掉水池里了,坏掉了。”

黑色的雨伞完全把萧旻明遮住,莫文阗说:“上去再说。”

到公寓。

莫文阗给萧柏桦打了个电话,说人是在这儿,今天雨大不方便,明天送她回来。

只要人找到了,放莫文阗那里萧柏桦也放心,遂并没有多说什么。

除此之外,莫文阗一路上都很沉默。

他当然很想告诉萧旻明,失联是危险行为,可他今天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

萧旻明过于安静了。

有点儿不对劲。

萧旻明淋了雨,身上的长袖都湿透了,虽然逐渐往夏天在走,可下雨后气温还是低,尤其进大堂被冷气一吹,萧旻明打了个冷颤。

莫文阗让她去洗个热水澡。

他这里没有女人穿的衣服,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只能翻出自己的T恤和短裤出来。

“干净衣服我放门口了啊。”莫文阗在浴室门口喊到。

“嗯。”萧旻明的声音闷闷的。

莫文阗准备去准备点热巧克力,刚抬脚,就听到萧旻明说:“文阗哥,你别走。”

“……”

“随便说点什么,太安静了。”萧旻明说到。

莫文阗站在原地一会,转身靠着门坐下。

浴室里哗啦哗啦的,窗外也哗啦哗啦的,可房间里很安静,正如萧旻明所说的,太安静了。

甚至让人觉得,有一点点寂寥。

莫文阗问:“说什么?”

“随便。”

“那,说说你怎么忽然跑过来了。”

“……”萧旻明顿了顿,“我就是来看看你。”

“旻明。”年轻男人轻轻叹气,“你确定不和我说说吗?”

然后是沉默。

与其说是沉默,莫文阗觉得,萧旻明在思考。

她现在应该是难受的,可这个小孩,要么不说,说也是轻描淡写地随口一提,仿佛它们比讨论今日天气还不值一提。

果然片刻后,萧旻明平淡地说:“我看到我妈给我的信了。”

莫文阗微愣。

据他所知,萧旻明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得了病,治不好,萧旻明对她至多只有个模糊的影子,甚至连记忆都没有。

萧旻明本人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从小也很开朗活泼。

但他还在萧家的时候,萧旻明偷偷和他说过:“老萧同志已经很努力了,我再难过也没有他难过。而且我难过他就更难过,何必呢?”

语气有点老气横秋,甚至还有点欠揍。

可无论外在多么坚不可摧,莫文阗知道她的心很柔软。

就像他刚到萧家那会,当时刚遭遇家庭变故,正是钻牛角尖性格偏执阴郁的时候,小姑娘个子都没有抽完,见他半天不理人,手里饼干咔嚓掰成两半,一半塞到他嘴里。

她说:“好了好了,我有的分你一半,这样你也有了,别板着脸啦行不行?”

莫文阗拉回思绪,问:“嗯?”

萧旻明:“她大概是知道自己不行了,从我一岁到十八岁,写了十八封信,搞得跟影视剧似的。老萧同志看我要十八了,都给我了。”

“……”

“我一口气全看了。”

“……”

“……”

萧旻明带了一点鼻音的声音,间隔了好久,传出来。

“文阗哥,我难受。”

莫文阗坐在门外,心脏忽然抽地一疼。

萧旻明继续这么口吻平淡地说:“我以前不认识她这么个人,偶尔会想到她,但真的觉得问题不大。”

“……”

“但你说我明明没有她,又为什么要我知道她有多好啊?”

看着那陈旧信纸上的娟秀字迹,萧旻明在那一刻忽然生出从来没有过的强烈遗憾。

心里像深夜的巴士一样,空荡荡的,行驶在无人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