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布里斯托尔(第2/4页)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总管徒步前往“本葆将军”客店。到了那里,我发现母亲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很好,曾经长期闹腾得我家不得安宁的那个老船长,已经进了坟墓,这恶人再也不会制造麻烦了。乡绅老爷走前,已经派人把遭到破坏的客店修复如新,客厅和招牌重新油漆过,还添了些新家具,好心的乡绅老爷特意在酒柜旁边为母亲安置了一把漂亮的圈椅。为了减轻她的劳碌,甚至还给她找了个小男孩当学徒,这样,我在离家期间,母亲身边亦不会缺少帮手。

当见到那个小男孩,我才头一回明白自己的处境。在此之前,我想的全都是将要面临的奇遇,压根儿没想过眼前将要离开的家。现在看到这个笨手笨脚,要代替我留在母亲身边的新手,心头忽地泛起一阵酸楚,泪水不听话地涌了上来。我想,接下来自己带给那个男孩的是一小段艰难、屈辱的生活,因为他对这工作很生疏,我上百次地加以纠正和贬低,并没有耐心等他循序渐进地慢慢适应。

过了一夜,第二天午饭后,雷德拉斯与我重又步行上路。我告别了母亲,告别了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居住的小海湾,还有赖以生存的“本葆将军”客店,自从它重被油漆一新后,我反而觉得没有以前亲切了。离别时,我最后想念的是船长,想起他生前常戴着的三角帽,想起他面颊上那道弯刀砍过的伤疤,想起他胳肢窝里总夹着一支铜框望远镜在岸边散步。转眼间,我们绕过了拐角,“本葆将军”客店看不见了。

黄昏时分,我们两人在“乔治王”旅馆附近的荒原上搭乘一辆邮车,雷德拉斯和另一位相当肥胖的老绅士把我夹在中间。尽管车速挺快,夜晚很凉,我还是止不住地打起盹来,待邮车驰上山头再下溪谷,我已睡得像块木头,直到肋骨上被狠撞了一下,这才猛醒过来,睁眼一瞧,邮车正停在城市街道上某座大型建筑物前,此时,天已大亮。

“我们到哪里了?”我睡眼惺忪地问。

“布里斯托尔,快下车。”老汤姆回答。

屈利劳尼先生已经在码头附近的一家旅馆下榻,以便监督纵帆船上的工作进展情况,我们现在正向那里走去。让我满心欢喜的是,一路上全是各种大小不一、装备不一、国籍不一的船。有些水手们正唱着歌儿干活儿,有些水手们正高悬在桅杆顶上,从下面往上看,就好像挂在蛛丝般的帆索上。尽管我自小在海边长大,却好像从未如此接近海洋,那无处不在的柏油与海盐的气味真是令人陶醉。我在这里看到形形色色的船头装饰,看到许多老水手戴着耳环,蓄着大胡须,辫梢上涂着柏油,大摇大摆地迈出笨拙的水手步子。即便我看到国王或是大主教,也不会这么开心。

我马上就要出海啦!乘着双桅船,和一个会吹哨子的水手长,和唱着歌儿的许多水手们一起出发,一起驶向某个未名小岛上去寻找埋藏在地下的巨大宝藏!

我沉浸在这欢乐的梦想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一座大旅馆门前,正巧遇见了屈利劳尼先生。他全身打扮得像个高级海军军官,穿着一套料子厚实的蓝色服装,面带微笑地走出门来,还惟妙惟肖地摆出个水手步子。

“你们来啦!”他大声招呼着,“医生昨天晚上刚从伦敦赶过来。好极了,船员们都到齐啦!”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起航?”虽然我的语调比较平和,但心里那份高兴一点儿也不亚于他。

“起航!我们明天就起航!”屈利劳尼先生的语气还是那般坚决。

吃过早餐,屈利劳尼先生递来张便条,要我去“望远镜”酒店送给约翰·西尔弗。他告诉我,那地方很容易找,沿着码头走,看到一家酒店门口用巨大黄铜望远镜做招牌的便是。我为能有机会看到更多的水手和船舶的机会而欣喜若狂,现在,码头正是最繁忙的时候,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往的双轮马车和成捆的货包后,我看到了那个“望远镜”酒店。

这个是小巧舒适又非常活跃的娱乐场所。门前的招牌刚刚油漆过,窗户上挂着整洁的红色窗帘,地面上铺着干净的细沙。酒店两面临街,两边各开有一扇大门,正朝向主街道,因为这幢房屋门窗较多,所以尽管里面烟雾缭绕,但还是一眼即能看得清清楚楚。

里面的顾客大多都吃着海上饭,他们的谈话声音很大,吓得我立在门边,不敢进去。我呆站在那里,有个人正从旁边一间屋子里出来,他肯定就是高个子约翰·西尔弗!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他的左腿齐着大腿根处被锯掉了,左腋下虽然架着拐杖,那动作却灵巧至极,令我在心里忍不住赞叹。他长得高高壮壮,却能像小鸟一样蹦来蹦去,宽大的脸盘扁平而苍白,总是带着几分笑容和几分机智。此刻,西尔弗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吹着口哨在桌子间走来走去,不时会拍拍某位顾客的肩膀,或者对他们说上几句玩笑话。

说老实话,从屈利劳尼先生在信中第一次提到高个子约翰·西尔弗时起,我心里就暗自生疑:他可能正是我在“本葆将军”客店里一直留心守候的那个“独腿海上漂”,也就是老船长让我监视的家伙!但现在,一看到眼前人,我心里所有的顾虑就打消了。船长、黑狗、瞎子皮尤这几个罪大恶极的海盗我都已见过,海盗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气质我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主意,这个整洁而和气的酒店掌柜完全与他们不搭界,怎么看也难以与那些凶恶残暴的家伙们挂上钩。

一旦消除了顾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就完全安静下来。我鼓起勇气跨过门槛,径直向那个架着拐杖正和别人交谈的人走去。

“你是西尔弗先生吗?”我问。

“是的,我的孩子。”他转过头来,“这正是我的名字,那么,你是谁呀?”

我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便条递过去,一看到是乡绅写的信,他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就伸出只手,大声说道:“噢,我明白了,你是我们船上新来的侍应生。我的孩子,很高兴看到你。”我的小手被他紧紧握在那只坚实的大手掌里。

正在这时,远远坐在门边的一个顾客突然站起,一个箭步蹿出门外!那仓促的动作马上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一眼便认出他正是最早到“本葆将军”客店去找船长的那个面如白蜡、缺少两个指头的家伙!

“嘿!抓住他,是黑狗!”我叫起来。

“管他是谁,哈里,快把他揪回来。”西尔弗激动地嚷嚷,“他还没付账哩。”

立即有个人跳起来冲向门外,快步追了出去。

“就算他是豪克上将,也得付账!”西尔弗恨恨地说,而后这才放开我的手问,“你说他是谁来着?刚才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