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婚制

外头被新出的政令搅合得天翻地覆,宫内却没什么动静。

九月,暑气退去,天气转凉。

徐碧琛腹痛的毛病又犯了,这次,景珏说什么也要带她给大夫瞧瞧,不肯轻易放过她。

乔神医号完脉,准备起身。

皇帝赶紧靠过去,问道:“如何?”

乔辞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受寒,所以疼得厉害。”

“能给她缓缓吗?”

徐碧琛张嘴,想说自己没事,不用特地把御医请来。

景珏不赞同地瞥她眼,抢先说:“腹痛一事,可大可小,不能轻视。”

乔神医含笑看着两人,觉得他们相处的方式颇为独特,不太像皇帝和妃子,反倒跟他在民间看到的那些寻常夫妻一样,爱拌嘴斗气。

“用当归泡水,或者用益母草和红枣一起熬,都行。”

景珏让桃月记下来,又严厉了口气,像对小孩子一样叮嘱她:“乖乖躺着,今日不准你下床乱跑。”

徐碧琛用被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

她心说:我腿又没断,用得着这样吗。

就在这时,肚子又疼了下,疼得她把嘴唇都给咬破了。

少女顿时泄了气,萎靡不振地滑到被窝里去,彻底没了反抗精神。

从内屋里出来,皇帝、乔神医来到会客的正殿。

景珏给乔辞赐了座,急切地说:“神医,你配的药可有什么问题?近来琛儿的癸水越来越折腾人了。”

医者面前无男女,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忌讳让妇人和大夫接触。

乔辞说:“乔某选的都是温和的药材,按理说是不会泰迪对身体产生什么危害的。不过是药三分毒,每个人身体情况都有差异,可能娘娘确实有不适应的药性。”

他想了想,又道:“不若让在下多观察几天,如果发现娘娘有不适之处,我再为她换一副药。”

“那她腹痛,可还有其他原因?”

乔辞和琛妃接触得少,对她平时的饮食、作息还有身体情况都不了解,一时半会儿难以说出个所以然。

只见他皱着眉思索许久,斟酌道:“许是同房太早,身子还未发育完全,受到了些亏损…”

景珏懵了。

“太早?”

他是觉着未及笄就圆房有些早,但从不晓得,差几个月而已,竟然身子就亏损了?

大燕年满十五婚配者处处皆是,偏远些的地方,十五都可以当娘了。

“其实,十五六岁时女子身体尚未发育完全,让她们婚配生子,根本是拔苗助长。”乔辞叹气,说,“您是没看到,民间有多少妇人死于生产。每一回都要到鬼门关那儿走一遭。那些生了几胎的,尚不能保证顺利产子,更何况十几岁女子生头胎?”

这些年,不说他医治的,光是听,就不知听过多少人间惨剧。

有些小姑娘,自己都还没长大,就当娘了。那身板又小又弱,压根经不起生产的折磨。孩子头都还没出来,就撑不住昏死过去了。

他是名医,有自己独门的促产术,遇到意外,也有良方止血。可给人接生的产婆,她们哪里懂这些呢?

她们接生,全凭经验。真遇着点儿情况,完全无法处理。

景珏听得背后发凉。

他捏了捏掌心,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表情,问说:“若琛儿现在怀了身孕,有把握生下来吗?”

乔辞点头:“我在的话,应该可以。”

言下之意,他不在,很可能有危险。

乔辞是百年难遇的良医,天下有几个人能和他匹敌!景珏只觉得眼前一黑,竟有种抑制不住的恐慌袭到心头。

在与齐王周旋时,他都没有这种畏惧感。但现在,他真的怕了。

乔辞在,琛儿才可能安全生产,可万一他不在呢?谁有他那样出神入化的医术能够还阳倒阴?

*

谢云臣头戴乌纱帽,束带绣金银花,着孔雀绯袍,黑靴白底。

他进来时,景珏在批奏折。

“微臣拜见皇上。”谢云臣跪下请安。

这动作换个丑的来做,难免显得奴颜媚骨。可谢云臣长得好,身如青松挺拔,貌如清风朗月。

就算他跪在地上,也是一身贵气,丝毫看不出是来自如此穷困潦倒的家庭,反倒像个世家公子。

景珏让他起来。

“有何事?”

谢云臣道:“微臣看了户部近十年的人口统计和田税情况,发现本朝人口增长极其缓慢,十年来京郊地区人口增加不足半成。”

景珏说:“农民有地者不足二成,本朝又按人头收税,他们隐瞒人口,也是正常的。”

“仅京郊一处就隐瞒了这么多人口不报,更何况整个天下?”谢云臣又道,“税收之利,因而大减。”

“说你的看法吧。”景珏单刀直入道。

他今天进宫来面圣,又说了这番话,肯定是心里已经有了点儿想法。

果然,谢云臣颔首:“想增加人口、税收,方法有三。”

“第一,使民富,富则有余力。这点,在之前的政令中,已经稍有促进。”

“第二,清查人口,命所有人口登记造册,将黑户都揪出来。”

“第三,降低男女婚配年纪,使其早婚早育,人口自然就多起来。”

景珏顿时皱眉,脱口而出——

“不妥。”

谢云臣盯着他,眼里闪过疑惑的色彩。

“如今律法对男女婚配年龄几乎没有涉及,我朝婚姻一事十分宽松。倘若下诏,命男十六,女十四,听婚之,不婚则罪及父母。这样在短时间内一定可以迅速增加人口。”他解释道。

景珏淡淡说:“饮鸩止渴,涸泽而渔,焉能长久?你当知道,如今农民穷厄,八成都在租田度日。就算让他们生了孩子,如何养得起?”

谢云臣一张俊脸,像染了寒霜,不露笑颜。

“重立田制,打击商贾和地主,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需徐徐图之。”

“微臣不才,但这点信心还是有…十年后,必能使商人地主元气大伤,田制重定。那时,需要更多的农民,需要更多人口。现在就是积累的时候。”

十几年后,这时出生的人,又成了新的一批劳动力,恰好可以去开发、掌握更多土地。

景珏还是不同意,反驳道:“扶民法意在给民方便,解民燃眉之急,本是救济之法。忽然又要清查人口,逼民婚配,朕到底是要迫民,还是救民?”

谢云臣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救民和迫民为何一定冲突?改革赋税后,田租已十五税一,农民的生活有了最基础的保障。让他们繁衍后代,正是帮助他们家庭增添劳动力。其好处,近日不可见,难道把眼光放长远了,还看不到吗?”

农民之家,人口就是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