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梦醒

突然一阵狂风刮来,窗户狠狠一撞,插在上面的剑终于承受不住力道掉了下来。

摇摇欲坠的记忆,在这一瞬,全面崩塌。

秋姜终于什么都想了起来。

她朝前走了几步,将剑慢慢拾起,明晃晃的剑刃映着她的脸,是她,又不是她。

她的手开始发抖,体内似还残存着昔日的感受,肺腑破碎四肢虚软,各种意识拼命碰撞,刺激得她再也压抑不住,嘶声尖叫,直入云霄。

叫声震得船舱内的小物件们跳了起来,颐非和云笛顿时戒备后退。

秋姜噗地喷出了一大口血,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正好倒在颐非脚边。

云笛惊魂未定道:“她想起了什么?怎么反应这么激烈?”

颐非盯着惨白如纸的秋姜,以及地上那一大滩带着黑色血块的淤血,目光闪动,低声道:“像是揭开了某种封印,放出了什么怪物呢……”

然后,他走过去,将这只虚弱的怪物抱了起来,带她回房。

秋姜整整昏迷了两天,第三天早晨才醒过来。

在此期间颐非去看过,见她在梦中战栗,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将头发和枕头都打湿了。

“秋姜?”他试探地叫了一声。秋姜并无异动,对这个称呼没有反应。

他又叫:“七儿?”还是没有。

于是他便把风小雅、薛采、如意夫人、颐殊、风乐天等能想到的名字都叫了一遍,秋姜只是哭。

最终,颐非放弃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愧是玛瑙,这样了都不会泄底……但若不是为了风乐天和风小雅,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知道秋姜在崩溃。

——因为他也经历过。

云笛在一旁有些担忧地问道:“要请大夫么?”

“大海茫茫,能请得到?”

云笛头疼:“只能返航。”

颐非又盯着秋姜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不用了。她会醒的。等她醒了就好了。”

有的人的崩溃天崩地裂,有的人不动声色,还有的人,如秋姜和他般只敢在梦中哭泣。

如此第三天,他再来时,秋姜果然好了。

她梳好了头、洗干净了脸,正跪坐在几旁吃饭。

颐非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整个人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白泽府初见时,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婢女,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像一杯寡味无色的水;后来,风小雅的十一夫人的身份暴露后,她摇身一变,变得自信果决,高深莫测,像水冻结成了冰,藏了许多无法参透的秘密,偶尔能看到裂纹,显露出情绪;可此刻又是一变,冰重新融化成冰水,再也看不出任何杂质,却隐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颐非朝她走过去:“醒啦?挺警觉啊,知道自己再睡下去,就会被丢下船喂鱼了。”

秋姜淡淡道:“你不会。”

“哦?”

“我恢复了记忆,对你们而言,更有用。”秋姜说着继续吃饭。

她吃得很多,颐非知道,现在的她急于恢复体力。

“你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秋姜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么,你真是颐殊的人?”不知为何,颐非忽然有点紧张,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秋姜把所有食物全都吃完后,才放下筷子,回视着他,正色道:“应该说,颐殊,是我们的人。”

颐非听出了区别,他的表情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颐殊跟你们有合作?”

“如意门并不希望发生战争,可令尊一意孤行,非要攻打宜国,我们只能对他下毒,让他中风。”

颐非的瞳孔开始收缩。他以为父亲中风是大哥和颐殊联手下的毒,没想到竟出自如意门。

“我们想要一个更听话的傀儡,便选了颐殊。如果不是我失忆了被困云蒙山,三王会程时,我应在场。”

颐非的目光闪了闪,忽然笑了:“也就是说,两年前我们就该认识了。”

秋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暧昧:“是。你本应死在那晚的。”

颐非顿时闭上了嘴巴。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意门会帮你逃走……”秋姜沉吟道,“在我失忆的四年里,门内肯定发生了不小的变故。”

这四年里,颐殊虽然按计划当了程的女王,却也脱离了原先的步骤,恐怕,如意门对她的控制已大不如前。

而燕国的钰菁公主死了,说明如意夫人的奏春计划彻底失败。燕王有了戒备和警觉,甚至很可能反扑。

至于图璧……秋姜的心脏骤然一痛,她不得不垂下眼睛,以掩盖这一瞬的失态。

姬婴竟然死了。姬婴死了,昭尹也病倒了,如今朝堂为姜沉鱼和薛采把持,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安排……全部灰飞烟灭。

四年。

四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她,全部错过。

我在杀风乐天前就已布好了退路,为何没有按照计划执行?

如意三宝死于玉京,如意夫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不派人追查?

就算我被风小雅所伤,失去记忆,为何不来唤醒我?

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导致我在云蒙山耽搁了整整三年?

又是谁故意误导我,说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璧国白泽府,将我引到那里又耽搁了一年?

是风小雅么?还是他跟薛采共同的局?引诱失忆的我跟着颐非一起回程国,也是他们的一步棋么?

还是,眼前的颐非,也是布局之人?

秋姜用一种冷静却又诡异的眼神盯着颐非,盯得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连忙整个人后飞了一尺:“你再这样色眯眯地看着我,咱们可就没法继续往下谈了。”

“我要回如意门。”秋姜沉声道,“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七啊,三哥本就是要带你回去的啊。”

“不能这样回去。”

颐非扬眉。

“我不知道你跟薛采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原来的我,想要寻找记忆,所以跟着你们走。现在……”

颐非悠悠道:“现在,你已经不需要寻找记忆了,自然也就不用跟我们同行了。”

“你想杀我吗?”秋姜的眼神一下子尖锐了起来,像一把剑,明晃晃地刺过来。

颐非没有退缩,顶住了那逼人的锋芒。

两人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颐非轻轻开口道:“不是友,既是敌。”

“但你真的知道谁是友,谁是敌吗?”

颐非沉默。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换秋姜开口道:“薛采是璧国人。风小雅是燕国人。而我和你,都是程国人。”

颐非的眉头跳了跳,这句话,似是戳到了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如意门再为非作歹,颐殊再荒淫无道,都是程国自己的事,岂容外人插手?燕和璧趁火打劫,你身为程国的前三皇子,皇族血脉,难道要帮外人瓜分自己的国土,鱼肉自己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