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尘埃

鸭子嘎嘎嘎嘎,扑闪着翅膀,企图驱逐这个侵占它们地盘的人类。而颐非,手上铐着铁链,蜷缩在角落里,任由鸭子啄他的衣服头发,就是不挪地。

他也确实没法挪移,因为那铁链很短,两头牢牢钉死在船壁上,如果不能用钥匙打开锁铐的话,只能撬墙壁,而这墙壁一旦撬掉,海水估计也就涌进来了。

真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啊。

秋姜一边感慨一边走到颐非面前。

鸭子们冲她仰脖嘶叫。

她只冷冷看了一眼,鸭子突然全部噤声,各自散了,还有的把脑袋埋进了翅膀里,不敢抬头。

颐非明明是蜷着腿貌似睡了的,却忽然叹了口气道:“连鸭子都怕你,你的杀气到底有多重。”

“那要看某人到底愿不愿意说真话。”

“什么意思?”

“说真话的话,就能活。”秋姜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不说真话,这里所有人,包括鸭子,都得死。”

颐非睁开眼睛。目光宛如寒月,清冷而清冽。

秋姜却笑了,笑得清扬而清灵。

“是你的人吧。”

“什么?”

秋姜将一条链子递到颐非面前。

链子异常柔软,颜色奇特,在灯的照映下流泻着五色斑斓的弧光。而在衔接处,刻了一个图案——

比翼鸟。

颐非的脸色变了。

与此同时,秋姜那低柔的、无比悦耳的声音悠悠响起:“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蛮蛮,是程三皇子,您的,图腾。”

颐非的视线从图腾上移,对上了秋姜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透的像能洞穿世间万物的眼睛,几乎能从眼瞳中看到他自己的脸。

颐非的睫毛颤了起来,垂下,扬起,复又垂下。

嘎嘎嘎嘎,鸭子们在不知疲倦地叫唤。

而颐非的声音,便丝丝缕缕地、似有若无地在喧闹中透了出来:“你猜的没错,确实是我的人。”

“我依稀记得云笛曾是你大哥麟素的心腹,后被颐殊收买,临阵倒戈投靠了颐殊,现在是程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你的记忆没错。”

“那么他的弟弟云闪闪怎么会是你的人?”

颐非淡淡道:“一个能被收买一次的人,为什么不能收买第二次?”

秋姜微微错愕:“云笛又背叛了?”

“一个能背叛一次的人……”

秋姜应和着他说完下半句:“就能背叛第二次。对吧?”

颐非眨眨眼睛:“聪明。”

秋姜定定地看着他,细细地打量他,猜测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颐非的表情很坦然。也是,一个都能在鸭子喧叫声中睡觉的人,还有什么事能不处之坦然的。

秋姜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开始帮他解除镣铐上的锁。颐非眼睛一亮:“你还会这手?”

“我是细作不是吗?细作都会这手。”

颐非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令他看起来又艳丽又多情:“我好像有点知道风小雅是怎么被你迷倒的了。”

秋姜的手僵了一下:“他没有被我迷倒。”

“他娶了你。”

“在我之前,他娶了十个。”

“啧啧啧,一股子酸味呢……”

秋姜停下手,冷冷看着他:“你是不是不准备离开这里了?”

“离开,当然离开。”颐非忽然张口,从她手腕上咬走了那条刻有图腾的链子,然后故意慢条斯理地当着秋姜的面,将链身往左手的枷锁上一套,再用牙齿轻轻一拉。

咔擦轻响,镣铐的锁被打开了。

秋姜大吃一惊。

颐非则吃吃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虽然我不是细作,但也会开锁;还有这链子不仅是链子,也是钥匙。”说话间,另一只镣铐的锁也被打开了。颐非活动了一下双手,悠悠起身。

秋姜瞪着他。

颐非揉了揉脖子,又踢了踢腿,最后一抖衣袖道:“自由咯,走。”

“去哪?”

“你本来想救了我后去哪里?”

“回房间。”

“那咱们就回房间。顺便——”颐非眨眼,“见见云二。我知道,他一定是落到你手里了,所以你才得到了这链子。”

秋姜下意识伸手想拿回链子,颐非却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到楼梯上,然后,用贱得能气死人的表情冲她甜甜一笑:“你都知道这是我的蛮蛮了,还眼巴巴地抢,难道想跟我比翼双飞?”

秋姜嘲讽道:“这链子之前戴在云闪闪脚上,难道你原本打算跟他比翼双飞?”

“这链子是我给云笛的信物,约好了事成之后娶云家的姑娘做皇后,谁知道怎么会在二货脚上。”颐非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打开船舱的门走了出去。

秋姜只好跟上。

沿途遇到随船侍奉的婢女们,看着她们目瞪口呆的表情,颐非招了招手:“大家好,我又被放出来了。”

一名婢女丢了手中的水瓶尖叫一声转头跑了。

颐非痛心疾首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瓶子和四下流淌的清水:“清水在海上比黄金还珍贵,就这么浪费了,罪孽啊……”

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往房间走。秋姜也不管他,隔了五步远的跟着。

没过多会儿,刀客们就气势汹汹地从甲板上冲进来:“丁三三逃了?逃哪了?在哪在哪?”

此时颐非已走到秋姜之前的房间门前,一脚踢开门迈进去,回头露出半张脸懒洋洋地应道:“在这里——”

刀客们立刻挥刀向他冲去,颐非突然手臂一长,把秋姜也拉进屋,然后砰地关上房门,厚实的门板就这样跟第一个冲到跟前的刀客来了个亲密接触。

刀客立刻丢刀捂住自己的鼻梁:“痛痛痛痛痛……”再一放手,两道血从鼻孔里缓缓流下。

该刀客大怒,捡起地上的刀咔地砍进门内,入木三分,正要拔出再砍,颐非在房中道:“别进来。进来我就奸了你们二公子。”

刀客们集体僵硬。

颐非走到床边,望着帘子内鼓囊囊的被子,一手掩唇吃吃贱笑了两声:“你们可想清楚了,就你们二公子这样的,被打被骂被杀被剐都没什么,但如果被人那个啥了,还是被个男人给那个啥了,他会怎么样?”

刀客们集体颤抖,正一片寂静时,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愤怒几分冷傲几分难以言说的羞耻地响了起来——

“会怎样?”

屋内的颐非怔了怔,看向秋姜:“我好像耳朵出错了?”

“你没听错。是他。”

颐非变色,立刻扯掉床帘掀开被子一看,里面鼓起来的是两个枕头,哪里有云闪闪的身影?

与此同时,一人砰地一脚踢在房门上,整扇门就那样倒了下来,震得船身都跟着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