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第4/4页)

程长顺的看法和孙七的大不相同。他说:牛教授要作汉奸,被“我们”的人打了两枪。尽管没有打死,可是牛教授大概也不敢再惹祸了。长顺儿的话不知有何根据,但是在他的心理上,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小羊圈所有的院子,他都进去过,大家都听过他的留声机。只有牛宅从来没照顾过他。他以为牛教授不单不象个邻居,也不大象人。人,据长顺想,必定要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牛教授不和大家来往,倒好象是庙殿中的一个泥菩萨,永远不出来玩一玩。他想,这样的人可能的作汉奸。

这两种不同的猜想都到了瑞宣的耳中。他没法判断哪个更近于事实。他只觉得很难过。假若孙七猜的对,他便看到自己的危险。真的,他的学识与名望都远不及牛教授。可是,日本人也曾捉过他呀。谁敢保险日本人不也强迫他去下水呢?是的,假若他们用手枪来威胁他,他会为了气节,挺起胸来吃一枪弹。不过,他闭上眼,一家老小怎么办呢?

反过来说,假若程长顺猜对了,那就更难堪。以牛教授的学问名望而甘心附逆,这个民族可就真该灭亡了!风还相当的大,很冷。瑞宣可是在屋中坐不住。揣着手,低着头,皱着眉,他在院中来回的走。细黄沙渐渐的积在他的头发与眉毛上,他懒得去擦。冻红了的鼻子上垂着一滴清水,他任凭它自己落下来,懒得去抹一抹。从失去的门环,他想象到明日生活的困苦,他看见一条绳索套在他的,与一家老幼的,脖子上,越勒越紧。从牛教授的被刺,他想到日本人会一个一个的强奸清白的人;或本来是清白的人,一来二去便失去坚强与廉耻,而自动的去作妓女。

可是,这一切只是空想。除非他马上逃出北平去,他就没法解决问题。但是,他怎么逃呢?随着一阵狂风,他狂吼了一声。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