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见上

尼姑们结束了晚课, 回到后头,见芳娘和步长悠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以为她们歇下了, 也没多想,各自洗漱后歇下。

次日早上尼姑们去做早课,相城和芳娘趁这个机会, 下山去了。

芳娘从村头开始, 打算挨家挨户的跟人打听。

卖羹姑娘阿青的家就在村头。

芳娘敲头一户门,就是她们家。

阿青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来买羹的街坊, 心想今天头份生意来得还挺早,赶紧从灶房出来开门。

芳娘见到阿青, 立刻就哭了。不是急哭的,是给吓哭的, 本来心如死灰的人, 经过这一番吓,就要好好活着了。

阿青忙道:“芳嫂,怎么了?”

芳娘一边抽噎一边道:“阿青, 你知道,俺家那死鬼和孩子去了之后,俺就一直住在山上的庵里,前些日子庵里收留了一个外地的小妹子,大家处了几日,都处出感情来了, 结果昨天下晌她出来买东西,一直没回去。师傅们担心她人生地不熟,叫大家伙一块下山来找找。她个子高高的,头发养得老长,一身庵里师傅素日穿的灰袍,很好认,你下晌可见过?”

阿青立刻知道她说得是步长悠。她本想告诉她,但为谨慎起见,还是先摇了摇头,道:“俺没什么印象,不过嫂子别急,阿海整日在村里乱窜,兴许他见过,俺去叫他。”

回到灶房,阿青悄声对正坐在灶下填火的步长悠道:“妹子,认识芳嫂吗,她来找你,说你一夜未归,急得都哭了。”

步长悠原以为大家都不会在意她的失踪,所以才没叫人上山报信,没想到会叫人家悬心,这倒是她的不对,她问:“她一个人么?”

阿青点点头,道:“一个。”

步长悠道:“姑娘刚才怎么回答的?”

阿青道:“俺说没看到,叫她别着急,俺回来问问俺弟,看他见没见过。”

步长悠点点头,站起来:“的确是来找我的,不过我现在有些苦衷,不便见她。劳驾姑娘帮我圆一下,就说阿海昨日在田埂上见过我,我还叫他到十里庵去报信,说我有急事,已经先行离开这里了,来不及与大家道别。只是阿海一时贪玩,忘记了,叫她和师傅们不必挂念,倘若他日有缘再来卫国,我再来十里庵参拜。”

阿青回堂屋把阿海叫起来,将步长悠的话教了他,叫他出去说与芳娘听。

芳娘不作他想,去敲第二户的门。

等芳娘走远后,步长悠也决定要走。

阿青挽留她,见留不住,就给她打包了一些干粮和水,叫她路上吃。

步长悠又将身上的灰袍子脱下来,跟她借了一身衣裳,还牵走了她家的骡子。本来想给她一些银钱,但想了想,现在不比从前,不能大手大脚,就嘱咐道:“阿青姑娘,我之前在十里庵借宿,那有我一匹马和几身衣裳,还有文房四宝。文房四宝你们用不上,就留给庵里的师傅们吧。那匹马和衣裳就送给你们姐弟了。我走后,你带着阿海上山,把刚才说与芳娘的话,说给住持听,顺便把马和衣裳带回来。你们若用就用,不用的话,卖了也成。那马是我前些日子在城里买的,花了二十多两,那两身棉衣拿去城里的当铺,怎么也能换个十几两银子。”顿了顿,“钱不多,但能让你们姐弟俩过一个好年。”

阿青见她这么为自己姐弟俩操心,眼眶一热,还想留她,可也知道留不住,就让她一路保重。

步长悠从阿海手中接过缰绳,牵着骡子出了院子。

阿青家边上就是田埂和树林,田埂和树林的交界处有条羊肠小道,阿青指着那条路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右拐,右拐走到尽头就是官道,妹子想去哪,再问路就是了。”

步长悠点点头,牵着骡子往小路上去,走了两步,回头见她们还在,就同他们摆了摆手,叫他们回去。

阿青和阿海也同她摆了摆手,本来还想再目送一会儿,一阵冷风过来,吹得姐弟俩直打哆嗦,他们就不坚持了,转身回了院子。

步长悠刚牵着骡子走上羊肠小路,路边的林子里忽然传出来一个声音:“步长悠。”

步长悠的步子扎在了地上。

步长悠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觉得有些怪。很少有人这么叫她,大家惯常叫她公主,就连祁夫人也不怎么叫她这个名字,只有非常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的叫她步长悠。

步长悠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罢休。他其实是个很容易成事的人,因为很有韧性,怎么样都要把目的达成。

他从林子走出来,走到她身后。

这么长的距离,他本来打算,倘若她一看到他,就扑到怀里,他就会紧紧的搂住她,原谅她,可她却连头都不回。

他每走近她一步,恨就会越多。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是没有道德和律法的。无论他爱的人是杀人放火也好,奸|淫掳掠也罢,他都会义无反顾的与她在一起,哪怕为此辜负所有人。倘若她死了,他也会跟着死。生不能同寝,死则同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他愿意许下这样的诺言。他原本以为她是唯一配得上他的诺言的人,他原本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得到同样份量的回报,可他现在越来越不能确信了。

“我一直在等,从桐叶宫开始。等再次碰见你,等跟你说上话,等你记住我,等你打开心扉,等你喜欢我,等你愿意和我成为夫妻,我等了这么久,你却连十天半个月都不愿等,我是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了,我只是要你等我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为什么连这么短的时间都不肯等?你之前还怪我瞒了你,果然叫我猜中,其实我瞒与不瞒,都是同一个结果,因为你从来都不信我。”

他最开始控诉她时还有些怒不可遏,可越说越寒心,人渐渐冷静下来。已没什么可失去的,反正他从未觉得自己哪一刻彻底拥有过。他站在这里,还是看不到尽头,他有点累了。他决定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倘若她不抓,那就算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过回以前的日子罢了。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牵肠挂肚,不用把自己搞得像个疯子一样。世上好女子多得是,或是好不好都无所谓,他可以和任何人过一生。

可在这么想的同时,他还在期盼,期盼她回头,期盼她怒斥他在胡说八道,她是相信他的,只是事出突然,她被激昏了头,所以才没有相信他。她事后冷静下来,其实也很后悔,她一直在等他给她台阶下。他愿意给她台阶下,毕竟他也没有对到什么地方去。男人在女人面前低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要她给他一个眼神,他会匍匐下去,亲吻她的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