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彪悍

次日中午用过午膳, 步长悠到床上眯了一会儿觉,醒来发现睡前点的檀香才燃了一半,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她走出去, 秋来百花杀,院子的花草枯萎的枯萎,凋谢的凋谢, 只有墙垣上攀着的常春藤还有点绿意, 不过秋霜过后,叶子也泛了黄边,不如春夏绿得喜人。

她到后头的井边打了水, 舀到木盆里一些,盥洗一番, 回到正房。

青檀正在叠被。她总是这样,默默的, 不张扬, 但无处不在。

步长悠跟她说不用这样事无巨细的照顾她,很多事情她自己能做,青檀总说习惯了。其实不是习惯了, 只是她不肯懈怠。青檀也是个极有忧患意识的人,怕懈怠了,等需要严谨时会力不从心,不如一直不懈怠。

步长悠坐在铜镜前,一面大大的老铜镜,想必是宣太后的东西, 因为年岁已久关系,镜面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来,显出一片昏黄来。不过她喜欢这种古朴,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化了妆,理了理青丝,又换了一身衣裳。紫苏正在东厢酣睡,青檀没叫她,两人穿过旁门到寺里去。

这个点,寺里的女尼都在午歇,在外面走动的人并不多。

她俩出了寺门,顺着石阶下了一阵,又出山门,看到道旁的林子里伸进一条蜿蜒小道,就顺着过去了。

青檀说不远,其实还挺远,走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不过秋高气爽,山里风景不错,白缎翘头履踏在枯枝落叶上,咯吱咯吱,有无穷的意趣。

乌牙岭远看是红殷殷一片,像挂在天边的红云。走到上面,满目都成了红色。树是老的,枝干遒劲,叶子浓得像能顺着叶尖滴下来,倘若用瓶子接着,她能接到许多颜彩。

往深里再走,就听到了水声,走近一些,发现果然是道瀑布。

瀑布从岭上垂下来,落进下面的溪中,而溪中有树的倒影。

白瀑红叶清溪,这地方着实比桐叶宫观景台下头的景致要漂亮。看来人间的能工巧匠比着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差远了。

两人四周逛了一遭,回到溪边,抬眼望见溪边老树底下的石头上坐了一个蓝衣青年。

步长悠的步子扎在地上,青年抬眼望过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步长悠都感受到腾腾的杀气了。

她对青檀说,不用跟过来,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等步长悠走到他跟前时,他又偃旗息鼓了。

上次她心有旁骛,没太留心,这次一瞧,真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问:“你是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恒渊走到她跟前,手指缠绵的刮过她的脸颊:“国君让我走,我不能不走,可一想到公主因我被退了婚,就坐立难安,所以特地回来瞧瞧,怎么样,公主还好吗?”

她点点头,说还凑合。

他直瞧进她眼里:“姑母认为咱们的事情败露不是巧合,是偃月夫人在中间做了手脚,一石二鸟,既打击了恒家,又打击了裴家,还捎上了公主,她正恨偃月夫人呢。”

步长悠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但她知道他还有下一句,她等着这句话。

他看到了她的等待,道:“可我知道这事跟偃月夫人无关。”

他的目光跟之前有些不同,或许他察觉到了什么。

步长悠转身往深处走,问:“然后呢?”

恒渊看着她的背影,鄢女高挑,即便穿着宽敞的外衣,也能里头的纤细腰身。那样的脸配这样的腰身,倘若她有足够的智慧,这美一定是男人的灾难,倘若她没有,那美会成为她自己的灾难。不过看得出来,她是个有智慧的,因为他已经受灾了。

他不动声色道:“这事其实是公主跟裴炎的圈套,对不对?”

步长悠的步子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微蹙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恒渊走向她,“公主和裴炎都心想事成了,怎么还跟我装糊涂?”

步长悠有些心急,她想知道那句话暗含的意思,可他一直不说,她有些不耐烦:“什么叫我跟裴炎都心想事成了,我听不懂,你有话直说。

恒渊冷笑:“难道不是么,裴炎不喜欢这门亲事,公主也不喜欢,所以你们联手设了这个套。”

步长悠看着他,也有点生气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婚约,倘若被发现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你却倒打一耙,有意思吗?”

“公主真会偷换概念。”恒渊不无嘲讽,“公主明知我不是在恼事发,我恼的是被人耍。”

“我听不懂。”步长悠的语声更冷硬了。

恒渊被她的假装糊涂激得有点上头,他稳住自己,道:“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猜测,倘若说得不对,公主可以纠正,我是希望自己猜错了的。”

他续道:“十六岁那年,裴炎到云中做客,我拉他去逛窑子。十六岁的少年,看到女人,脑子里没别的想法,只有白花花的身子,可裴炎呢,人家都脱光了,他愣是能全身而退。我觉得他不是定力好,他是对女人没多大兴趣,包括那个小孤女,我不觉得他有多喜欢她,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恰巧撞上了,又符合他的标准,他认定她,所以决定不再看别人。那天,我到武平君府,我问他见没见过公主,他说见了。如何?美。如何美?无双。多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立刻就信了。事后我一边想,怪不得小孤女老跟他吵,八成是意识到他要变心了;一边又想,他所谓的这个无双是怎么个无双法。可直到他退婚的事传到云中,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一个男人,在明知另外一个男人是好色之徒的情况下,依然在他面前夸耀自己未婚妻绝世无双,不是明摆着让人居心不良么。倘若只是这一桩事,可能是巧合,也就罢了。偏偏他说完次日,我就在扶苏园撞到了公主和他妹妹。偏偏我什么都没做,就被发现了。偏偏他还要因为这事退婚。”顿了顿,“政治联姻,别说公主偷情,就是公主当着驸马的面偷,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敢退婚。因为驸马他要有这样的自觉,自己娶的不是公主娶得是公主的家族。除非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退婚,偷情只是他抓住的一个借口,否则他不会揪着这个不放。”

步长悠在他的话中逐渐恍然大悟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如此顺利,原来大家不约而同了。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的确该生疑,倘若是她,她也会。她点点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要说,我跟他们兄妹俩不是一伙,他们没提前跟我打招呼。”

恒渊没听出言外意,只当她全盘否认,也不跟她争辩,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原形毕露。其实很简单,如果是巧合,那她之前对他是有意的,这会儿应该也还有意。他走过去,将手臂搭在她两肩,同她挨得近了一些,做出亲昵的姿态:“既然公主说没有那就没有,我千里迢迢从云中过来,冒着违抗君命的危险,也不是为了质问公主。上次公主不是说要同我探讨么,今天我选了这样好的地方,为的就是跟公主好好探讨一番,公主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