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知羞

“那家的儿郎是个好的,家里也清静,没多少糟心事。头上老辈就有一个亲爹,他娘难产没了,他爹也没叙娶,纳了个寡妇在屋里作二房。进门头顶上没婆婆掣肘着,也用不着立规矩,况且这老爷子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家底子都是留给儿孙的。依我和你舅舅看着,家里简单,你能摆布的开,这日子过起来就很敞快了。”朱嬷嬷回家就跟朱绣说。

朱绣听了一车轱辘话,好家伙,都是这家子长辈族人亲戚的事情,说到那家小军爷就一句“是个好的”带过去了。这时代才真是嫁娶两家族之事,大头的先是门当户对,两个家族如何匹配,亲眷关系一大通,最末了才是小夫妻两个人的事。

况且看姆妈这样,对于自己头顶上没有婆婆压着这事分外满意,简直成了这桩亲事的闪光点。不过想想也是,这时候女孩儿养到十四五就要说亲事,十六七嫁过去,这头顶上大都是夫家祖母、母亲两重婆婆,还有那曾祖母也健在的,这可真是三座大山也不夸张,若是再添上几个大姑姐、小姑子的,新嫁娘想在后宅里头站稳脚跟也非得两三年的功夫才可能。这还是百姓家的姑娘,换成官家小姐,大多十一二就开始寻摸婚事了,一及笄就出阁的也大有人在。

朱绣能说什么,只得道:“有舅舅和姆妈看中了,那就成,我都听您二位的。”反正也从来没指望过寻找什么‘真爱’,尤其是这小三四五六合法的年代,还是烘热锦被踏实睡吧,少说梦话的好。

听闺女这话,朱嬷嬷倒不忍心了:“我儿在这大宅里过了这么些年,没被热闹繁华迷了眼,是好样的。只是你放心,不说这家很有些家资,就是我和你舅舅给你置办下的,养三辈子都尽够得,这是你的底气,日后有个什么,咱们也不犯怵,有娘家给你撑腰呢!”孩子拧着来,糟心;可孩子忒乖巧了,也怪不是滋味的。

朱嬷嬷心里清楚,这荣国府从上到下都爱享受,尤其是贾封君,那真是个再奢华享福的人,嘴里惯常说的就是什么‘库里只怕还有,白放着霉烂了’,好似她家的府库通着国库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话儿丢出来极轻巧,却把合家的主子下人都养的娇贵无比。尤其是荣庆堂里的,一个人的差事足有四五个人分担,体面写的更是吃穿用度比主子也差不哪儿去,这样下来个个身骄肉贵,怪不得只要说一句“撵出去”就跟死了半截一样。绣丫头嫁出去,落差定然有,朱嬷嬷先前还怕自家姑娘心里失落,可见孩子一句不多问应承下来,她心里又不好受了。

其实依着自家身家,不说兄弟赶着这巧宗顺理成章领了皇差,就说靠省亲这档事赚下的银子都能成丘成山,因着绣丫头的主意出彩,她又给画了好几本子的样子,这些净利里头有一成要给她压箱子的。只这一成的利就能教自家孩子过得比这荣国府里还奢侈自在,可能这么干嘛?不能呀,过日子不是这么来的,擎等着扎眼惹事呢。

朱绣见她姆妈那纠结的模样儿,倒忍不住笑了:“我跟人家比私房去呢?姆妈知道,纵然没有银子傍身又如何,有姆妈教的手艺,白手起家也起的来,更何况咱们手里还有别的倚仗呢。姆妈只觉着这府里花团锦簇、富贵无双,可实际上都是虚的,碧粳米胭脂红稻吃着,难道粳米白面我就吃不得了?云锦貂裘穿着,细棉兔皮就上不了身了?出去了,是没那些什么官用、上用的好东西天天供着,但说实在的,又能差的了多少?如今咱们家又添了两个庄子,不提咱们娘儿们,就是林姑娘这罗翠坞里也多是愿用咱们庄子上的出息,更何况,还不用穿人家赏下来的旧衣裳,我才愿意呢。”

这话说的跟倒核桃车子似的,极清楚在理。朱嬷嬷就笑道:“我闺女明白,老话说的好,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千只睡卧榻五尺。不管是过日子,还是做人做事,这理都不错的。你若是以后都能守得住心,那我也没甚不放心的了。”说着眼里就泛了泪光。

朱绣握着她姆妈的手,正色道:“女儿到谁家都能叫自己过得好,姆妈很不必忧心。还有两句话,还得请舅舅先跟人家说明白:一是不管舅舅日后有无儿女,咱们家里,这奉养送老我必得承管担办;二是姆妈传给我的朱门绣,我是要传下去的,不管是我生的也好,还是另外寻来从小养起来的,这个女孩儿都得姓朱,才不枉这传承技艺。他们家若愿意呢,我也没二话,亲事按步序走起来便是,若是有异议,不必跟咱家讨价还价,亲事作罢就完了。这话搁在这里,不管哪家都一样。我先前与舅舅说过,只怕舅舅没跟人家提,还得姆妈亲自嘱咐一回,不然我是不应承的。”

这话叫朱嬷嬷泪水涟涟,拍着女儿的手就道:“不成,谁家愿意这么大主意的媳妇呢。我和舅舅不用你操心,至于……这绣法,只要传下去,就已不负仙人了,其余的,不必在意……”

朱绣就笑道:“我说的这两件,可都不是什么难事。您和我舅舅,家下婆子丫头尽有,并不是要我时时侍奉着,我不过就是多走动,凡事上心些也就罢了,至于祭祀送老,这都中独生女儿的家里都是先例,不止我一个,况且那些陪嫁是假的,但凡明白些事理的也都允的。至于后一件,那更容易了,也不是非得他家女孩儿,他家若不愿意,慈幼局里多着呢,我挑个好的收做义女从小教养着也就是了。”

朱嬷嬷听说,就不言语了。闺女说的在理,孩子有心,她又熨帖又生怕因这个叫孩子不好做。

只听朱绣又笑道:“舅舅是一门心思都钻到生意经里去了。前两年顾忌多,不好提,如今外祖都要脱身了,很该劝舅舅在慈幼局或是善堂挑个合心意眼缘的孩子,打小儿教养着,跟亲生的也没两样儿。”

如今荣国府里都有嚼舌根的说朱、程两家只她一根独苗,这家财都是要传给她的,谁家娶了她就是娶回去一尊金子打造的媳妇儿。姆妈和舅舅给的已经太多了,她可没有一丁点这想头。故此才养老送终连祭祀都说了,唯独没说这“摔盆”之礼,摔盆的是要承继家产、宗祧的。

朱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绣绣继承她的私产是应当应分,可兄弟家的,别说绣绣自己不愿意,就是她也从未想过。

“可是有谁在你跟前说三道四了?”见朱绣不语,朱嬷嬷道:“罢,不提这些。咱们娘俩想一块去了,我寻空再劝你舅舅。”

越是没了家的人越是想有个家,程舅舅早年不仅说过亲事,还准备过继女方家族里的孤儿养到膝下。这说的女子是个寡妇,她亡夫家不放人,只想把人留家里伺候做活用,程舅舅偶然碰见,觉得都是可怜人,嫁过来就算守活寡也比被磋磨强。可当间出了变故,被人撞破这寡妇早和夫家的堂伯子好上了,更可恨这女子娘家婆家又淫妇忘八一条藤儿,正谋算程舅舅的家财呢。当时就连朱嬷嬷还陷在宫里,程舅舅伤了心,又惊觉自己独身子一个,搁有心人眼里实在是块大肥肉。这才慢慢变成了今日这个亲朋遍地,交游广阔,颇有来历的‘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