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皇宫。

李德安引着顾辞一路往前走, 等到帝宫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语气恭敬的和人说道:“世子爷,请您先候候,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顾辞点头, 没有多言,脸上的表情虽然温和, 却也很淡。

想到以前看到他总是笑容满面的顾辞, 李德安还是忍不住在心下叹了口气,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又朝人拱手一礼就往里头走去。

没多久。

他便出来了, 依旧是那派恭敬的模样,“世子爷,您进来吧。”

顾辞闻言,也没说话, 撩起衣袍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等闻到殿内即便用龙涎香也压不住的药味时,他轻轻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倒是没有停顿。

之前他就从阿萝的口中知道里头那位重病的消息了。

只是没想到,这病好似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甚至 等他靠近里殿的时候,还能够闻到一阵腐朽的味道, 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世子爷, 您进去吧。”

李德安说了这么一句就停下了脚步。

顾辞没有理会他, 只是看了一眼那明黄帷帐下的身影便继续往前走去。等他走了进去,身后的布帘也就落了下来, 龙床上的那道身影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如此。

那边没个动静。

他也懒得开口,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停下脚步,不言不语。

到最后还是端佑帝先败下阵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喉间发出一道嘶哑至极的声音,“你来了。” 话音刚落,他伸出一只枯瘦无比的手,像是要把帷帐往上拉,可他的力气太小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帷帐扯到一旁。

顾辞在看到他这番艰难动作的时候就皱了眉。

他也没有上前,就站在原地,皱着眉看过去,记忆中他这位皇伯父一直都很骁勇善战,怎么才一年的功夫就变成这幅样子了?可当他看到帷帐掀起,露出端佑帝那个身形和脸时,就不止是震惊了。

他错愕的看着端佑帝,没法相信眼前这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男人竟然会是端佑帝。

他看起来太瘦了。

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脸颊瘦得都快凹下去了,眼皮也耷拉着,眼睛更是死气沉沉的,要不是他还有呼吸,还能说话,恐怕都要以为他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死人了。

察觉到顾珒的惊愕。

端佑帝却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甚至还笑了下,可他的声音太嘶哑了,笑声也变成桀桀的怪声,笑得久了甚至还咳嗽起来,等撕心裂肺咳嗽了好一阵,他才开口,“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天也看不过去我的所作所为才要这样惩治我。”

听到这话。

顾辞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他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个垂暮的老人,没有说话。

端佑帝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他靠在引枕上,呼吸困难的停顿了好一会才开口,继续说道:“长卿,朕知道你恨朕,恐怕都恨不得杀了朕。”

“朕也恨自己,怪自己。”

“为什么朕当初会被鬼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决定” 他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头顶帷帐上的纹路样式,“这一年,朕没有一天睡好的,闭起眼睛都是你父亲母妃的身影。”

像是又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端佑帝身形一颤,脸颊几经抖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喘着粗气说道,“可是朕,没有办法啊。”

“那把龙椅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无上的权力和荣耀,还有日益加深的猜忌” 他闭起眼,似是在回忆自己这一生,从最开始意气风发的登基,到最后慢慢加深的猜忌,和旧日好友的驳见,然后是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他。

这些年。

这把龙椅,让他失去了至交好友,失去了最为亲密的兄弟,甚至于 走到现在,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再相信。

真是荒唐又可笑。

顾辞冷眼看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语产生任何波动,他的皇伯父早就死了,如今眼前的这位不过是那张龙椅上的一个躯壳罢了。

端佑帝也仿佛早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他又咳了一阵,然后哑着声音开口,“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我父母的骨灰在什么地方?” 这是顾辞进宫以来说得第一句话,他直视着那个垂垂老矣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让人怎么处置了?”

“是烧了,埋了,还是随意交给其他人?” 每说一个字,他的声音就越沉,脸上的表情也就越淡。

端佑帝被他盯得有些难堪。

他想说话,刚刚开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半响之后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当初朕全部交给了无咎,后来,朕也没有过问他。”

那个时候,他做下那样的决定已然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哪里还会再去追问这些,知道他们死了,他也就松了口气。

知道问不出什么答案。

顾辞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长卿,你,你就没有其他话和朕说了吗?” 眼见顾辞转身离开,端佑帝突然扒着床,问了一句,可顾辞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一丝停顿,沉稳果断地往外走去。

眼见他就要走出去了。

端佑帝突然又喊了他一声,“长卿,太子是无辜的,朕希望你日后能好好辅佐他 朕这一生都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职责。”

“如今大梦将去,也只能替他替这大燕尽这绵薄之力了。”

顾辞的手已经握到了布帘,闻言,他脚下步子一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掀帘出去的时候,他才淡淡留下一句,“他是我的至亲兄弟,我自会好好辅佐他。”

门口的李德安看到他这么快出来还愣了下,刚想和他说话,顾辞却已经走远了。

他也只能看着人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重新进了里殿,他替人又换了一次龙涎香,端着茶盏过去的时候,李德安见端佑帝闭着眼睛,只当他睡了,刚想替人掖一回被角,龙床上原先一直闭着眼睛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

“小德子。”

他喊得是旧日的称呼。

李德安眼圈一红,差点就要落下泪,他轻轻哎了一声,应道:“老奴在。”

端佑帝疲惫的靠在引枕上,他像是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的话又轻又慢,“你知道刚才长卿那孩子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 端佑帝说道,“太子是他的至亲兄弟。”

他突然笑了起来。

嘶哑的笑声衬着他那张枯干老迈的脸,有着说不出的怪异,“至亲兄弟,至亲兄弟 这帝王家哪有什么真的至亲兄弟。”

李德安踌躇道:“您是怕世子爷日后”

端佑帝摇了摇头,“我不担心长卿,他跟我那个好弟弟是一样的清风朗月之人,我是说太子” 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枯瘦无比的手上,“他身上有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