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外头的风有些大, 廊下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不住晃动, 就连窗外的树枝也被风打得不住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

屋中的烛火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它们藏在那些绘着山水画的灯罩里,依旧挺拔得照亮这个室内。

赵嬷嬷自打说了那句话之后便没再发出声音。

萧知倒也不急,她坐在圆墩上, 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循着赵嬷嬷的方向朝床上的陆重渊看去, 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没过多久, 她便听到赵嬷嬷继续开口说道:“夫人可知道咱们侯府,只有四房那位爷不是老夫人所出?”

这事——

萧知是知情的。

她知道四房那位爷是以前的林姨娘所出, 甚至还知道一些其他的府中秘事。

当年她还是顾珍的时候, 可没少同陆家来往,甚至在掌管府中事务的时候也特地着人查了一番府中的事。

她知道那位林姨娘是老侯爷的心头宝,老侯爷还没死的时候,那位林姨娘和四爷的风头比老夫人还要盛。只不过后来老侯爷去世没多久,那位林姨娘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再后来, 那位四爷也变得沉寂了下去。

可这好端端的——

赵嬷嬷突然和她提起这个做什么?

萧知也没问, 抬了那双略带疑惑的杏儿眼朝人看去, 等着人继续往下说。

赵嬷嬷却是又停顿了一瞬, 然后才继续往下说, “夫人进府的时间短, 知道的不全,老奴先给您说说以前的事吧。”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不似平日那样老持稳重,就连声音也好似透着无尽的沧桑。

屋中的烛火因为燃烧的时间太长, 轻轻跳了几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赵嬷嬷便在这样的声音里缓缓说道:“老夫人和老侯爷刚成婚的那会也是夫妇和睦、琴瑟和鸣,那时候,任谁见了都要夸他们一声感情好。”

“老夫人福气又好,嫁进府里没几年便先后生下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可就在太始十三年的时候,老侯爷突然带了两个人进门。”

想到那桩往事。

赵嬷嬷似是犹豫了一会才叹道:“那两人便是林姨娘和四爷。”

“那个时候,府里的人才知道原来老侯爷早在外头养了外室,并且还早早就生下了一个哥儿,只不过当初碍着家里的太爷和太夫人在,这才只能把人养在外头,等到太爷和太夫人去了,老侯爷便把人带进了门。”

“老夫人知道这件事之后,和老侯爷大吵了一架。”

“可人都抬进门了,再争吵又有什么用?林姨娘和四爷还是进了门,老侯爷更是日日宿在那处,半点也不把老夫人和几个哥儿姐儿放在眼里。”

萧知听到这些的时候,一双眉拧得很深。

她虽然知道老侯爷宠爱林姨娘和四爷,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桩往事,她向来看不起这样的男人,为了所谓的真爱,把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孩子扔在一旁不闻不问。

不过……

她皱了皱眉,她记得陆重渊是太始十四年出生的,也就是林姨娘和四爷进府的一年里。

似是知道萧知在想什么。

赵嬷嬷后头那句话便说到了陆重渊,“林姨娘和四爷进府的时候,老夫人其实已经有了身孕……也就是五爷。”

“那会老夫人心里虽然恨极了老侯爷,可到底多年夫妻,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那个时候老夫人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五爷的身上,她以为只要五爷出生了,老侯爷就能像以前那样回到她的身边。”

“可是……”

这“可是”之后的话,她没说,萧知却已猜到了。

如果老长兴侯真得回到了陆老夫人的身边,又怎么可能会有林姨娘后来盛宠十多年的事?想来那个时候那位老长兴侯早就被林姨娘勾得昏了头。

可是这些和陆重渊又有什么关系?

陆重渊那会也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没有老长兴侯的疼爱,不还有陆老夫人?她心下一个咯噔,隐约有个猜测,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赵嬷嬷便已就着之前的话说道:“老夫人怀五爷的时候,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五爷的身上。”

“可就连五爷出生,她也没等到侯爷过来看一眼,老夫人那会便明白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再让老侯爷回心转意了。”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老夫人跟变了个人似得……”

“甚至于,她把对老侯爷和林姨娘等人的恨意都加之在了五爷的身上,其他几个哥儿姐儿去老夫人那都能被老夫人夸赞,只有五爷……无论他做什么,老夫人都从来没对他青眼有加过。”

外头的风声还没消停。

而屋子里的烛火再经历了一轮的“噼里啪啦”的跳动声后,也逐渐变得昏暗了起来,赵嬷嬷的声音也因为这些陈年往事变得越来越低,“最开始五爷不知道这些事,成日往老夫人那边跑,他看老夫人夸大爷功夫好,便去找人教他习武。”

“他那会才多小的一个啊,一个人顶着大太阳扎着马步,回去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可就算再辛苦,他也从来没有退缩过,等学会马步,学会射箭,他高高兴兴跑去找老夫人,可老夫人……”

赵嬷嬷想到记忆中的那副画面。

五爷小小的人拿着一把大弓箭跑到老夫人的面前,兴高采烈得和人说:“母亲,我会射箭了,先生说我射的比大哥还要好。”

那会五爷满心以为只要超过了大爷,他就也能被老夫人夸赞。

可他等来的却只是老夫人的训斥——

“小小年纪只知道和兄长攀比,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还不滚出去罚跪!”

想到以前那些画面,赵嬷嬷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才略带哽咽得继续说道:“又过了几年,五爷长大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得老夫人的喜爱,他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得,不爱往正院跑,也不爱同家里人说话,甚至变得不爱哭不爱笑。”

“再后来,他去了战场,军功累了一件又一件,官阶也升得越来越高,他变得比谁都要厉害,可名声也越来越难听。”

“外头的人都说他冷酷暴戾,是个不近人情的主……”

“可谁又知道这个不近人情的主,以前也只是一个想得到家人关注的孩子。”

“五爷他……”

赵嬷嬷哽咽了下,叹息道:“小时候受得苦实在是太多了。”

萧知怔怔得听着这些话,她已经忘记了说话,又或是,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所向披靡的一个男人竟然有着这样一个悲惨的童年。

她转过脸,看着床上的陆重渊,好一会才哑声说道:“可不是还有其他几位爷吗?”

就算陆重渊不得老侯爷的看重,不得老夫人的宠爱,他不是还有几位哥哥和姐姐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帮他说一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