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慕(第2/2页)

府里的仆从把沈隽今日的行为都看在眼里,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认为大郎君真是性情宽厚纯善。小郎君往日里那般欺辱大郎君,大郎君却脸色憔悴、担忧着急在小郎君病房外守了那么久。

沈隽回到江伏院时,天色早已昏沉,夜空如同晕开的墨。他草草用过晚膳后,步出大堂,站在石阶上,目光虚虚地投在院中。

夜里凉风习习,明月皎洁,月华如水,浸润着院中每一株草木,铺洒在每一寸土地上,仿若覆上一层白霜。

沈隽望着院中草木在月光下的影子,任由凉风吹起衣袂。

黎苗看出大郎君心绪不佳,他以为郎君是因为白日的遇袭。说不出什么安慰话,他索性站在大郎君身后,陪他一道吹风。

草木的阴影从这一头移动到另一头。

沈隽眉心微蹙,如同遇上绝世难题。

清凉如水的夜风送来夜合花的香气,也将沈隽轻缓的声音吹得越发飘散。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身边的黎苗,“为什么有人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其他人呢?”

吹了半宿风的黎苗闻言,打起了精神。他四索片刻,反问道:“他们是恩人和报恩者的关系吗?”

“不。”他和沈凤璋之间没有任何恩情可言。

“那被救的那个人有权有势,救他的那个人有求于他?”

“并不。”按照现状,若要讨好,反而该是他去讨好沈凤璋才对。

“那是父子?母子?”黎苗又猜。

“不是。”

黎苗兴奋地合掌一拍,“那就是情人了!”他振振有词,“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舍身相救。既不是为了忠义报恩,又不是为权势富贵,还没有父母血缘羁绊。那就只有男女之情了!”黎苗摇头晃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清凉如水的夜风穿堂而过,树叶间响起飒飒之声,印在地上的树影婆娑摇曳。

黎苗兴奋的声音恍若从遥远之处传来,隔着一条宽阔的星河,最终进入他耳中。

沈隽猛然一震,向来看不出半分真实情绪的眼眸如雪山塌陷,冰湖乍裂,露出深埋底下的惊愕!

黎苗没有察觉沈隽突如其来的沉默,脸上乐滋滋。大郎君一向聪明绝顶,做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这还是大郎君第一次遇事不决,没有思绪。没想到自己还能答出大郎君不知道的问题。

“大郎君,这对有情人是谁啊?”黎苗平时就喜欢和三姑六婆一起聊八卦,这会儿忍了又忍,还是好奇这引得大郎君发问的人是谁。

沈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闭了闭眼,将愕然暂时压下去,敷衍了黎苗几句后,径直回房。

卧室里烛火跳动,灯影幢幢。沈隽坐在桌边,凝视着倒印在墙壁上的影子,脑袋中仿佛又响起黎苗激动兴奋的声音。

“那就只有男女之情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沈隽初听到黎苗的揣测时,只觉不可思议与荒诞可笑。然而这会儿,坐在房间里细细思索,他脸上却慢慢显出若有所思之色。

正如黎苗所言,不为忠义报恩,不是舐犊情深,不为荣华富贵,除了情这一字,还有什么理由让沈凤璋这样做。

沈隽苍灰眼眸里慢慢浮现笃定。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沈凤璋为何表面上羞辱他,讥诮他,背地里反而帮他、救他。

沈凤璋毕竟是男子,还是沈氏小郡公。这世道,有龙阳之癖的人不算少,但总体上仍被世人鄙夷。沈凤璋一心想振兴家业,肯定不敢暴露这种癖好,招惹世人异样眼光。

另外,他虽然知晓自己和沈家和沈懿没有丝毫血缘联系,沈凤璋却不知道。

既有男子身份作为阻碍,又有血缘牵扯在其中。

双重压力之下,沈凤璋很有可能性情扭曲,因爱生恨,以羞辱他为排遣压力的方式。

更有可能,她害怕自己会在与他的相处中泄露她内心情绪,被人看出来,为此索性用羞辱这种方式来遮掩真实情感。

沈隽凝视着烛影的眼眸逐渐回缓,如同压城的黑云慢慢退去,不再有风卷浪涌,暴雨倾盆之势。他薄薄的唇角轻轻一挑,难得显出几分恣意风流。没想到,沈凤璋的种种所为,竟然是出于对他的爱慕。

这一刻的沈家大郎君,既不似往日外人跟前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模样,也不似在沈凤璋面前的漠然麻木。他唇角微微上挑,无数风流俊逸如月下清泉流淌而出,苍灰色的眼珠浅淡相宜,光芒流转,带着摄人心魄的异样魅力。

身处陋室,如明珠美玉落于瓦砾之间。

俊朗而浅薄的笑如雾霭一般笼罩在沈隽清俊的脸庞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冰冷与算计。

被血/脉/相/连的手/足/觊/觎,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反感与恶心。沈隽却正好是其中的异类。

他并不反感沈凤璋的爱慕,恰恰相反,在这短短几瞬功夫,他已想好该如何利用沈凤璋的爱慕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夜间凉风穿过窗口,吹过烛火。灯盏上的烛焰猛烈跳动着,剧烈晃动的光芒在沈隽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明明灭灭的灯火中,沈隽唇角勾笑,带着一丝欣然,那双苍灰的眼眸却如高山积雪,夜间清霜,映照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