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药方

顾皎被老狐狸夸,内心有些飘飘然,但立马警惕起来。

李恒和他,肯定是闹毛病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委婉的道歉?

她笑言,“先生言重了。”

崔妈妈却深以为然,看着顾皎的模样越发亲切了。

顾皎只怕她赶路太累,又操心李恒崩得太久失恒,便叫杨丫儿给妈妈安排住宿,自带李恒回自家院子。一进东院的门,李恒才放松。她假做不知,道,“妈妈来,真是帮了好大的忙。那么多东西,也就不愁年难过了,更不愁过年没好年菜压桌子。”

李恒张臂,要她帮忙脱大衣裳,换居家舒服的衣服。

她解了腰带,散开衣襟,发现里面的单衣有些湿了。可见他刚才是紧张的,只憋着没失态。她没吭声,自去找了干净的来,帮他擦洗替换,弄停当后将他推去榻上歪着。陪着说了许久话,喝了一回药,待他放松了些才问,“延之,我想去看看崔妈妈,你独个儿呆着,可行?”

李恒张目看着她,半晌才一点头。

她摸摸他的头,赏了一个吻,看着他睡了才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门关,李恒立刻睁眼。

顾皎不在,他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

那些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娘亲在火焰里嚎叫的声音,周围冷眼旁观的大人,他祈求着却什么也做不了的父亲。他们,所有人,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火越来越旺,听着那声越来越小。那种无能和绝望,彻底将他击溃。他一个个看过去,记住那些脸,记住他们说过的话。

全部,都是坏人;全部,都该死。

而现实,仿佛又在重复一切。顾皎来了,还没来得及去做什么,却无端端被针对。同样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同的不得已,想要她去死。只不同的是,上次是火,这次是冰雪和饥饿。

李恒只要一闭上眼睛,朱世杰、柴文俊,全部人的脸便浮在眼前。一个个的,仿佛张开了巨口的野兽,只等着分食顾皎。

他起身,披上外袍,去外间的书房。

上次随意涂抹一些东西解闷,皎皎看了喜欢,叫他也画一张相。他起意要画,可当真提笔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画。她的模样那般生动,怎么画都画不出来,反而是玷污。

魏先生让他放心,一是放心军功无恙,一是放心他对顾皎不会做甚。

李恒懂,可越懂越是不安。

魏先生只怕在顾皎送去酒精的时候便起疑了,私下查了许久,终于从都城那处抓到切实的证据才对他说。两人想的均是一个方向,那顾皎自天外天来。因不知她如何来,来做甚,因此万分担忧。于是,龙口军粮一事他干脆袖手,一半的心要掂量顾皎的能力,怕引来高复注意;一半怕是真心要她死,省去许多麻烦。不想顾皎当真能干,不仅保住了自己,还保住了龙口许多人命,顺便稳固了他的名声。

李恒万分庆幸自己一秒钟也未怀疑过顾皎,否则怎么对得起她那些筹谋和辛苦?

他铺平白纸,往砚台里滴了些水珠子,缓缓磨墨。

墨浓一分,思虑越加清晰。

事已至此,李恒当然知自己病了。且病在何处,病因是甚,一清二楚。只因还没找着治病的方子,才手足无措罢了。

小时候,也曾病过一回。那时候只晓得娘亲不在了,那些人都是坏人,却不知该如何做。现在长大,便该学着自己解决问题。

最要紧的一点,她是要定了顾皎,不允许任何人伤她一分。

魏先生既查证了顾家李代桃僵,便不会有错。顾皎大概率自天外天来,真名里大概也有个皎字,否则她不会那般执着地叫他改口唤小名。

顾青山那处,必知晓她的来处。他心里怀着鬼胎,又有些野心,还有儿女欲往上攀爬,要从他口中撬出东西来,容易。

海婆和寿伯是下人,因知顾皎非亲生顾家女,然只站在顾家的立场谨守秘密而已。

魏先生那处,只要顾皎不阻碍报仇,便无碍,可暂且达成一致。

真正麻烦的,却是顾皎本人。

李恒磨了许久,墨汁逐渐浓稠。

顾皎看起来娇娇的,软和,又爱撒娇,其实主意正得很。不知她来此处为何?若是将天外天的事掀开,她翻脸走人怎么办?若是不掀开,那便对她那些事都当看不见?或者她主动问起娘亲来,他再说?

左右衡量,拿不定主意,只因承担不起失去她的万分之一几率。

李恒从未打过如此没胜算的仗,一时间没了好办法。

墨水已经稠得磨不动了,他丢开墨,又滴了些水珠去稀释。

反反复复,墨汁已经汪了一大片,却一字未写一笔未画。他盯着液面上一点点的光影,突然敲敲了自己的脑袋。

李恒啊李恒,你怎地如此笨了?皎皎如此担惊受怕,无非因自己不够强罢了。

娘死的时候,他还小,甚也不能做。可现在他大了,已能自己做主,再束手束脚,便不成样子。若能君临九州?当若何?若天下他一人说了算,皎皎从何处来,要作甚,又有何要紧?

那些鬼魅的,龌蹉的,算计的,还敢来触碰她一分?

她要甚,他全掌在手中,换她终生不离不弃,有何不可?

李恒找着治自己的药方,给心穿上了铠甲,长叹一口气,提笔画下顾皎相的第一笔。

顾皎得了李恒的允许出门,当真是第一次。

她知李恒心里有点毛病,李恒知她知他心里有毛病;一个尽量不提,引导他回归正常;一个尽量表现正常,不令人担心。

然问题在,就无法忽视。

顾皎不认为这是突然得来的毛病,否则他身边那几个副将不可能如此熟练地处理。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问崔妈妈。

妈妈被安置在后院的正房,箱笼都已送房中去了,她正在收拾一些衣裳。

顾皎没带丫头,自去敲的门。崔妈妈见她只一个人来,也是心知肚明了。

“将军又犯病了,是不是?”她问。

顾皎点头,“我不知是甚病,只他这些日子都不肯见人。”

崔妈妈叹口气,说了一声造孽。

前朝败的时候,有遗下一个三岁的小王子李智。本朝开国皇帝乃前朝重臣,为显自己仁慈,便将这小王子封了个闲爵,交由万州王教养。万州王捧着这烫手山芋,不知是该教养成良材还是磋磨死,便直接放着不管了。幸李家有几个忠仆,将李智拉扯大,虽无美名,但也没什么大的劣性。大了后,面临成婚,十足万难。身份低的不好配,身份高的不愿配,万州王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居然买了个胡女送他。

那胡女,便是李恒的娘。

李智对万州王服服帖帖,不敢不受,便幸了一次。一次成孕,孕后胡女性情大变,也学会了当地的话,她称呼自己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