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孙老头眼睛轻眯。

他倒是小瞧了眼前的少女。

面前少女衣着华美,做工考究,必然非富即贵,带的人身上虽然没有家徽标志,但都是练家子,他见了,自然是不敢轻视。

可华京城最不缺的便是贵人,天下落下来一块砖,便能砸死三个贵人。

他的手下不听他的劝,瞒着他,早早地将那些事做下了,如今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的身份再怎么贵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对付过去。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找他做生意的那位贵人。

那位贵人位高权重,想来不怕眼前这位少女的。

这般想着,孙老头慢慢静下了心,道:“我瞧着贵人是大家出身,越是大家,便越讲究一个理,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未听说有人对自己不敬,便能将那人抓起来动私刑的。”

“寻常人是没有这种权利。”

程彦眨了眨眼,笑道:“可我是翁主啊,我母亲是长公主,舅舅是当今天子,太子得罪了我,我都能将他废去皇储之位,更何况旁人?”

说这种话,她一点都不脸红,反正在世人眼里,她就是嚣张跋扈连太子都要对她退避三舍的安宁翁主,哪怕她不曾在舅舅面前说过李承璋的坏话,世人也觉得是她搞掉了李承璋的太子之位。

既是如此,她何必遮遮拦拦说不是她做的事?

倒不如痛痛快快认下了,还能狐假虎威一番。

孙老头被程彦的话噎得一滞。

废太子李承璋与程彦的恩怨,他倒是听过几耳,说是李承璋见异思迁,爱上了别的女子,程彦恼羞成怒,连同长公主向天子施压,逼迫天子废了太子。

孙老头脸色微变。

他根本不知道番薯是程彦种下的。

他病重,找了许多坐堂医都不中用,直到前一段时间,他的手下孙风偶然得遇一位高人,在高人的调理下,他的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他心中高兴,正想着如何答谢高人时,他的手下接二连三出事,被官府抓了去,生死不知。

他派了许多人花了无数银子去打听,方知道连年征战,官府手中无钱,便打起了黑吃黑的主意来,只要银子送足了,他的那些手下也会被放出来。

想他横行多年,从来是他打劫旁人,哪里遇到过被旁人打劫的事情?

他怒火攻心,便又犯了病,弄得那位高人也束手无策,只说若想根治他的病,需要一味药来做药引子。

他病得迷迷糊糊,后面的事情便不知道了,再醒来,已经到了华京城外的祖籍山头上。

——他的手下与华京城的一位贵人做了一宗交易,要他拔去种在他山头上的东西,事成之后,不仅会给他续命的药引子,还会送他黄金万两。

他深感事情颇为蹊跷,可手下们已经将这件事做过了,他后悔也来不及了,程彦已经找上门了。

若他知道番薯是程彦种下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来山上拔番薯。

孙老头干裂的嘴唇微动,藏于袖子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程彦看出了他的异样,继续笑着道:“太子尚且如此,旁人的性命在我这里更是贱如草芥,老人家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明日午时,我便将那些人头送过来。”

大抵是跟李斯年相处久了,学了李斯年的心狠手辣,她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出那些要人性命的话。

程彦道:“算一算,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头吧,正巧老人家的身体病入膏肓,不日便要赴死,黄泉路上,与他们结伴而行也不孤单。”

“咳咳——”

孙老头剧烈咳嗽着。

面前少女笑得极甜,可话却说得极其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孙老头终于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一位太岁。

莫说是他了,哪怕与他做交易的那位贵人,遇到了眼前这太岁,只怕也要绕道走。

若是知道这番薯是程彦种的,若他没有病重昏迷,若他的手下没有被官府抓去,说什么他也不敢接这单生意。

说起来,都是他身体支撑不下去,急需要那味药续命,手下人他这个模样,病急乱投医,什么也没问清,便急匆匆过来了。

若是他身体健康,不需要药物续命,他的手下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华京做这种事?

孙老头心中自责不已,道:“翁主何苦来哉?”

他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若能用他的性命平息程彦的怒火,放了他的手下,那他会毫不犹豫去做。

这些人都是打小跟着他的,他实在不愿意看他们给他陪葬。

孙老头有气无力道:“这些人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千错万错,都是老头子一人的错,翁主要杀要伐,将我的性命取了便是,何苦连累他们?”

“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

程彦道:“纵然将你们全部杀了,也弥补不了你们犯的错。”

孙老头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究竟闯了什么祸,还在讲江湖义气护着手下人,见此,程彦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道:“你可知道这些番薯是做什么用的?说句不怕你透露出去的话,北伐大军所带的粮草只够支撑三月,这些番薯,是数十万将士们军粮。”

她知道马贼残暴,没甚么大局观,更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也不会去做马贼,可这伙儿马贼的胆子实在大,竟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打她的主意也就罢了,但这些红薯可是军粮,能决定北伐大军战败与否的关键。

程彦冷声道:“你把这些军粮毁了,大军如何与北狄作战?前线溃败,边关百姓只能任由北狄抢掠。”

孙老头一怔,“这.......”

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军粮!

否则纵然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让手下们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瞧着你手下的人不像是中原之人,更像是北方人,你们时常在北方行走,自然是知道北狄有多残忍的。你们的一念之差,让北伐大军无功而返,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你自己说说,你们犯的错,岂是拿身家性命便能抵消的?”

程彦的话掷地有声,孙老头嘴唇不住哆嗦着,胸口剧烈起伏着,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闯进来,看孙老头被程彦气得吐血,一个个恨不得上前将程彦生吃活剥。

程彦冷眼以对,丝毫不怕他们。

她的卫士们也跟着鱼贯而入,立在她身后,一手按剑。

风声萧萧,营帐之中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半夏的声音:“那味药虽然难得,但也不是非它不可。我写个方子,你们按着方子去抓药,吃上一月半月,老人家的身体也就养好了。”

“姑娘大恩大德,孙风永世难忘,请受孙风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