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风秋做了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她一会儿还是个小孩子,追着苏梦枕的背影跌跌撞撞,红袖刀的刀柄都比她的整只手大。一会儿又是个少年,提着一把袖刀站在绣玉谷里,被怜星三言两语撩拨到跳脚。再然后,梦里雾气又散,她又长大了,与燕南天结伴游历南北,又跟着无情捉凶缉恶。

梦里的日夜替换的极快,甚至一幕幕的故事都像是潮水般,在风秋的眼前眨眼间便潮起潮落,尽归于细碎的沙岸了。

风秋迷迷糊糊地想,该不是人生尽头走马灯吧?这可不妙,我还不想死呢。

她这么想着,梦里似乎有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仿佛听得见她心声一般,一边陪着她瞧那海水涨落,一边肯定道:“你不会死。”

风秋瞧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他穿着的白衣。她奇怪问:“人都有一死,为什么我不会死?”

那声音道:“因为我还活着,你不敢死。”

风秋听得越发莫名,她没好气道:“命是我的,连我父母都说不出这样的话,你是哪一位,又敢这么说了?我告诉你,我厉害的很,我师父是苏梦枕,我拜把子兄弟是燕南天——再给你机会,重新说。”

风秋觉得那人似乎笑了,却又似乎没笑。因为他瞧着还是那么缥缈不清,虽然就在她的身边,却又极难接近的样子。她略怔了怔,那声音已然道:“你师父是苏梦枕,你大哥是燕南天,那又如何呢,你会要求他们杀了我吗?”

风秋讪讪:“这就没必要了吧,太麻烦了……”

那声音嗤笑了一声,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不敢死。”

风秋有些不高兴了,她说:“这是我的梦,你这么说不太好吧。”

那声音说:“是,这是你的梦,正是你的梦,所以你自己清清楚楚。”

“风秋。”那声音忽温柔了些许,“你走过战场,战场却没能磨砺你的心。你太过心软,你舍不下太多的人事。所以你虽不惧死,却不敢死。因为你已经见过若死在我前头的结果了。”

那声音在迷雾中渐渐显出耳熟来,风秋抬起头,几乎要瞧清了那人的面容。

这是她心底藏着的潜意识,也是她心底里自己都未发觉的惶恐。

可在她瞧清之前,那人已开合唇齿道:

“——我会杀尽所有人。”

风秋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一清醒,只觉得自己的脑后疼的厉害。大量迷香的摄入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头痛欲裂是一方面,身体的脱力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风秋挣扎着半支起了身,打量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瞧着是活下来了,白衣的神秘队伍不仅没有杀了她,甚至还帮她包扎了伤口,救了她的命。

她躺在床上,瞧见的是装饰华美的屋宇。在接近西夏的地方,这屋子不仅没有半点异域的风情,甚至连梨木圆桌上摆着的瓷器都像是汝窑的东西。

风秋迟疑了一瞬,缓缓下了床铺。她的伤不算轻,所以走得很慢。这屋子不算大,但她从内间走到外间也花了些时间。风秋走出来后,便瞧见了自己的袖刀。泛着青色光芒的袖中刀已经被擦拭干净,正十分安静地躺着铺着红绸的木盒里。风秋瞧了一会儿,伸手将刀重新握回了掌心。当刀回到了她的手边,她的心也就定下了大半。

握着刀风秋又往外走了些。在拐过最后一处木栏屏风,屋中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屋子的最外出竟不是门扉,而是一处被雕成了圆形的巨大镂空窗格。

窗格之外是一片澄澈镜湖。

镜湖边缘种植着金色的胡杨。

从窗格一路往湖水畔瞧去,大量的胡杨拥簇着,阳光似的叶片层层叠叠将光辉倾洒在无波的湖面,湖中有金叶,金叶生枝干,枝干又伸金叶,湖水与碧天被这黄金打成的胡杨林连成了一片,共一光一色,无一土一尘,可谓方寸仙境,堪如佛家净宇。

风秋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不由一时瞧得怔住。

紧接着,风秋发现了另一件更为怔忪的事。

她不是在某处屋宇中。她是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一艘奢华的巨船正如同海鲸般静栖在这片广阔镜湖的正中央。它的四周投下了数不清的铁链,这些铁链将船牢牢的锁在湖中心,人要往来,唯一能借力的仅有湖中飘着胡杨落叶。但这些落叶轻若无物,莫说踩在上头,就是鸟儿栖在上头,也要将落叶倾翻。

风秋瞧着巨船周遭的环境,一股诡异渐攀上心头。

这船是被锁在中心的,周遭根本没有任何足以通过的地方,若是轻功做不到踏花无痕,根本无法从岸边掠至船舷之上。但即使如此——也要建立在来人没有背负重物的情况下。她来的时候应该是昏迷着的,除了燕南天和邀月,这天下还有谁能做到在扛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一夕越过三里,踏水无波?

风秋难免联想到她昏迷前瞧到的景像,白衣的飞天、出现突兀的迷雾与奇异的金玲声——

西方是魔与佛的地盘。

风秋虽从未遇见过这样奇诡的场景,却也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大理有以蛊毒建教的门派,西夏也有刀枪不入的一品堂巫师。在这荒芜的边境,在更缥缈未知的西方,有什么邪教存在都不奇怪。

武功练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化周遭为几用,就像燕南天能以天地万物为剑一样——这道理燕南天一早就教过她,更何况她遇见的那雾气明显是药物所致。而那铃声——则明显更像是音律武曲。

风秋告诉自己不要慌,世界是唯物的,什么佛魔都是假的,最多就是个她打不过的高手而已。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查探情况,寻找方应看。

她这么想着,握紧了刀,向着窗沿处又踏了一步。

可她不过刚踏了一步,便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湖边湿气重,即使风秋还没有靠近了湖水,那轻微未散的雾气还是令尚未完全从迷香中清醒的她感到不适。

风秋脚步不稳,她下意识想要去扶窗框,却一手捞了个空。

她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一只手,而那只手的主人也扶住了自己。在那只手刻意的施力下,风秋一个不稳向后倒去,恰好倒进一处环着木香的怀里。

风秋手中的袖刀已经潜意识向后刺去,可偏她刺出的刹那又意识到刀锋尖利或取人命,在须臾间,敛了刀风,转收刀入袖,同时以手肘向后狠厉击去!

也就是这一肘击,彻底落入了来人的预料里。他趁势卸力,刚巧再抓住了风秋的另一只手腕,便将她的手腕牢牢按在了她的腰腹处,将她整个人困于怀中,一时不得动弹。

风秋抬脚欲动,那人却捏住了她手腕要穴,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风秋只得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