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番外：亚琛（上）

亚琛·科奥瑟站在块黑色的礁石之上，他听力极好，能听见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也能听见船桨划过波浪声和帆船白帆猎猎作响声。他看着太阳沉入海平线以下，落日的余晖把整片海洋都照成灿烂的橙色。天空再逐渐变暗，变为深紫色。

安东尼奥·赫德走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安东尼奥叹了口气，与路易·芬格打了声招呼——路易·芬格是亚琛的追随者，也是北海群岛的最强者，刚在年前突破剑圣——他站到了亚琛身侧稍后的位置。

“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是从那里坐船到达北海，这里是我们登陆的第一个岛屿。”也是那个晚上，克里斯琴、安东尼奥守在船上，他睡不着独自一人出来走走，就在这里遇到路易。亚琛目光充满追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在路易剑下。”

安东尼奥转过头责怪的看了眼路易·芬格，要不是他后来主动向殿下宣誓效忠，他一定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的。

路易无奈地朝他耸耸肩，殿下都不在乎那段往事了，安东尼奥、克里斯琴竟还对他一副后娘脸。毕竟他们俩与殿下一同长大，路易寻常也不愿意与他们计较。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时间的，殿下。”

不说亚琛·科奥瑟出身三色堇王族，安东尼奥·赫德也是皇家近卫骑士团副团长的独子。昔日，在帝都，他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家世高贵，跨马游街，风流异常。

五年前从帝都流亡到万里之外的海岛，路上还接连遭遇追杀，他们几个都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今天安东尼奥·赫德不得不打断亚琛王子追忆往昔，“殿下，科尔文少爷中午就上岛了。他一直在等您，您要去见见他吗？”

安东尼奥口中的科尔文少爷自然不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克里斯琴·科尔文，而是克里斯琴的兄长，当朝首相的长子埃斯蒙德·科尔文。

他这次来北海也是作为三色堇帝国的使者，代表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旨意。

亚琛的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神色。这许多年过去，他早已改变了逃避的性格，变得更加坚毅、自信。

他没有说话，做了个手势，带着路易与安东尼奥朝岛屿的中心走去。

五年的春秋可以改变什么？它可以让个小有名声的剑客突破天堑封圣，也能让个逃难的落魄王子成为北海诸岛的君王。

亚琛走向岛屿中央的时候，遇见他的渔民无不朝他跪下，五体投地，他们眼中对亚琛王子的爱戴无疑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

安东尼奥·赫德看着这一幕幕，只觉心脏酸涩不已，眼睛通红。

这五年他们容易吗？

安东尼奥是一步步陪着亚琛王子走到今天的人。正因为他深知其中的艰难，他才越发能理解亚琛王子的不满，理解他排斥回帝都的心。

北海群岛民风彪悍，远离大陆，就像普林山脉的混乱之领一样，这里历来是个三不管地带。

三色堇帝国、芬格帝国都能打下它，但劳民伤财、耗费巨资建造海船、训练海军，就为了这么个鸟不拉屎、一年也创造不出多少赋税的地方，下令的君主绝对是会被学者们骂好大喜功、昏聩之君。但凡爱惜羽毛的君主对北海群岛都是得过且过，两国的君主都只管在地图上把北海群岛划为自己国家的领土，就对它听之任之了。

也是因此，芬芙儿公主才会建议他们来北海。

隔着茫茫大海找个人都难如登天，何况刺杀。

北海群岛相加，岛屿的面积不小，但适宜耕种的土地很少。渔民们大多出海捕鱼为生，遇上内陆来的商船，敌弱我强的时候，他们也兼职干干海盗的活。

安东尼奥·赫德以前就是个略有花花肠子的贵族少年，还以为海外的岛民不开化，好骗得很，哪里知道海岛上全民皆兵，吃人不吐骨头。他以为渔民淳朴，实际各岛的渔民都把他们当蹄子里都流油的大肥羊，还是天真好骗的大肥羊。他们以前真是每到座岛屿，都像是进次狼窝，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诸岛一一打下。

最开始他们也只是想要个安身立命的场所，等他们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统一北海群岛了。

即使如此，也直到近两年他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亚琛运气实在不错，他当时随手带上海船的一袋土豆发芽了，被他随手丢在了地里。后来，他们意外发现岛上竟格外适合这种作物生长。亚琛把土豆赐给家中没有青壮年、无法出海捕鱼的家庭，让他们可以靠土豆过活。他还召集了几位游历的学者来岛上，教小孩们识文断字，告诉妇人们怎样料理伤口。

克里斯琴·科尔文离了帝都，失去家族的庇护，很快成长了起来。他抛去性格里害羞腼腆的一面，逐渐独当一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亚琛王子在两大帝国都是被通缉的。克里斯琴替代亚琛王子数次出海，前往两大帝国的沿海，与当地的商队交涉，开展贸易。

安东尼奥·赫德把岛上的海盗收拢了起来。他从小在皇家近卫骑士团长大，对骑士团的训练方式耳熟能详。安东尼奥以往还觉得他是三人中最世故的，这几年的经历真的给他了场血泪的教育。最初，他野心勃勃的想把所有人都培养成骑士，在经过数次被属下捅刀，不得不去诸岛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他早就绝了这个心。

他衷心地希望，他们只要不要看起来那么像海盗就是了。他原本的目标是成为皇家近卫骑士团的团长，现在……

至少不像是海盗团的团长就好了。

好在经过他长期的训练，这批士兵也人模狗样了起来。至于他们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安东尼奥拒绝去想。

最重要的改变还是在去年，路易·芬格突破成了剑圣——那晚，北海无数岛屿都能看见那道冲天的蓝色斗气，美丽得惊心动魄，却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威力。

再多的阴谋诡计、狼子野心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

亚琛本身才华出众，知人善用，手下有克里斯琴这样足智多谋的谋士，安东尼奥麾下的骑士团也小有威名，再有剑圣路易，北海之王的位置自然坐得越来越稳当。

也就在这个时候，亚琛收到了来自三色堇帝国帝都的信——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召唤他的幼子回家，许诺立他为王储。

命运的无常之处就在于此，曾经可望不可得的东西在被彻底放弃之后，又会兜兜转转的回到你的手边，变得触手可及。

放弃现有的基业，再回到风雨漂泊的帝都，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现在谁都说不清。克里斯琴也好，安东尼奥也好，没有人可以代替亚琛王子做下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