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执

负责,怎么负责?

朝朝又是一愣,混乱的心神渐渐找回一丝清明。她不可能让他负责。

面上的红晕褪去,她垂下头,声音也冷静了下来:“多谢陛下好意,不用的。”

他是个有担当,负责任的男人,顾及她的名声,哪怕是意外,哪怕这么做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也愿意对她负责。

可她身份敏感,是废太子赵旦的未婚妻,若是因为刚刚的意外成了他的妃子,世人该如何评说她,又会如何戳他的脊梁骨?祖父和赵旦又何以自处?

如他所说,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只要他们两个不说出去,完全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对,就当没发生过,这样对大家都好。朝朝说服了自己:“还请陛下忘了刚刚的事。”

赵韧看着她,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奇怪,朝朝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不安,开口扯开话题:“陛下,呃,不知陛下召民女来,究竟所为何事?”

赵韧道:“我们出去细说。”

帘子掀起,光亮涌入,奇怪的气氛被打破。朝朝如梦初醒,应道:“好。”

重新踏入外间,朝朝才有工夫细细打量周遭。这里比里间大了足足三倍,朝南一排明亮的轩窗,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

中间一张六尺长的大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堆着两堆奏折;书案后是宽大的雕龙椅,对面则是两排铺了银狐皮毡子的黑檀玫瑰椅。

赵韧从玉狮镇纸下抽出一封奏折给她:“这道折子麻烦你带回给令祖。”

朝朝接过奏折,一眼就看到了祖父熟悉的字迹,心中一动:“这是什么?”

赵韧道:“花太师的辞呈。”

朝朝想起先前看到祖父白发萧索,茕茕独行的模样,原来,他竟是向这位上了辞呈,不愿效忠他吗?难怪没有人愿意与祖父一起走。

也是,祖父和花家早就随着她许嫁赵旦,打上了废太子一党的烙印,祖父更是兼了赵旦的老师,悉心教导。如今新帝上位,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用自己对手的人?与其被猜忌排挤,不如及早激流勇退,退位让贤。

赵韧道:“朕没有准。”

朝朝愕然:“陛下?”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劝祖父为他效力吗?

“我请花小娘子来,正是想请你转告令祖,大安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朕盼他能抛弃成见,早日归朝,为大安效力,为百姓效力。朕愿效太宗用魏征,就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唐名臣魏征原是太子李建成的太子洗马,多次为李建成献计,要他防备李世民。后来玄武门之变,太宗李世民杀李建成,即皇帝位,非但没有追究魏征,反而重用了他。

贞观一朝,魏征直言上谏两百多事,皆为太宗所纳,君臣相得,传为美谈。

赵韧以此类比,显是诚心要用花羡。

朝朝不觉动容:“我定会转告祖父。”

赵韧补充道:“你若能说服花太师,作为回报,朕会助你将梧山书院发扬光大。”

朝朝惊讶地看向他。

梧山书院是朝朝的父亲花惜之生前所办。

花惜一生没有出仕,将全部的心血都投注在了书院。临终前,将书院郑重托付给了唯一的女儿。这几年,书院名声远扬,越发壮大,原来的地盘便显得局促。朝朝一直盘算着把和书院相邻的地买下来,方便扩建书院。

不巧的是,那地是寿安长公主的产业。

寿安长公主和朝朝不和,听说花家的书院要买地,一口就回绝了。朝朝为此费尽心思,托了好几个人情,寿安长公主却油盐不进,始终不肯松口。

她是承平帝的胞妹,深受承平帝宠幸,连赵旦都拿这个骄横任性的姑母没办法。

赵韧的意思,如果她能说动祖父为他效力,他会出面帮她解决买地的事吗?

朝朝怦然心动。

*

夜已深,宫门落了钥。岳重山请了赵韧的手令,叫开了朱雀门。

朱雀门后的值房内,赵成旭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下轿换车的朝朝“啧”了一声:皇兄小气不给他看脸,他不还是看到了?

果然是个美人,只是,看打扮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到底是谁家的,叫六哥那般迫不及待,刚刚入主太极殿就把人接进宫幽会了?

朝朝浑然不知赵成旭的窥探。回到花府时已是宵禁时分,岳重山一路将她护送入家门,就带着围府的士兵悉数撤去。

朝朝直接去了三春堂。

花羡还没睡,换了身灰扑扑的道袍,灰白的头发披散着,正在西次间练字。

狼毫饱蘸浓墨,落于宣纸之上,笔走龙蛇,一字字敛了锋芒,却更见功力。

朝朝安静地候在一旁,看着祖父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以及瘦削的身形不免心酸:祖父到底还是老了。

等他写完,朝朝将赵韧给她的奏折递给了他。

花羡却看着她皱了皱眉:“你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朝朝一怔,伸手摸去,果然发现左耳的赤金镶南珠新月耳坠不见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朝朝懊恼:她太大意了。闺阁之物,流落在外,总是麻烦。

花羡反过来安慰她:“你一路都没去过旁的地方,不是在车轿中,就是掉在了太极殿西堂。新帝御下极严,他们必不敢私藏你的东西。”

朝朝放心了些:以新帝的人品,应该也不至于借此生事吧。

花羡打开奏折,殷红的“不准”两字跃入眼帘,他出神半晌,轻叹一声。

朝朝将赵韧的那番话转述给花羡,问:“祖父,陛下有意继续用你,其意似颇为诚恳?”

花羡道:“无非是祖父这把老骨头还有些用处,能为他稳定人心。”

朝朝道:“稳定人心不好吗?”

“好。”花羡叹息,“魏王心胸眼界皆属不凡,不计前嫌,不失为明主。只是,祖父身为太子的老师,捉拿魏王之计是我为太子所出,罪责本该我一力担下,岂有再背叛他之理?”

他忆起昨夜,晚宴将近尾声,魏王不胜酒力。太子自以为得计,摔杯为号,刀斧手一拥而上,欲要擒拿魏王。

却不料魏王本是佯醉,忽然暴起,将毫无防备的太子抓到了手中,以太子为质,在重重包围下,带着几个手下闯入承平帝养病的宣和殿。

他们这时才知道,负责戍卫宣和殿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姚纲早已投靠了魏王。

承平帝被迫下旨贬斥太子。他为保太子,解下五梁冠伏地认罪。魏王却道:“花相公为太子尽忠,其心可悯,其行却不足取。”

魏王蓄谋已久。他根本就不想放过太子,更不容许他为太子顶罪。甚至利用对他的宽宥,摆出只追首恶,余人不究之态,稳定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