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高靖廷笑了起来,“为什么是我留下?你休息,我去追。”

“我要亲手挖出大耶氏的心肝,所以,我一定要去。”罗文琪的语气十分坚决。

“那好,一起去,谁都不用争。”高靖廷也十分坚决。

罗文琪眉头微锁,“皇上已经发八道金牌,命令撤兵,我反正罪犯不赦,无所谓死活。而你只是为我所累,尚有生机……”

高靖廷打断了他,“你若出事,我还能独活吗?”

罗文琪大震,下面的话噎住了,再说不出。

高靖廷一句出口便知鲁莽,此时心如霁月,索性率直而言:“你不喜欢我,是你的选择。我喜欢你,那是我的选择,就算当着三军将士,我也会直说。我发誓要与你同生共死,就绝不会违誓,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休想让我放弃!”

誓言似火,烧灼着罗文琪的心,隐隐发疼,今生已辜负了这一番深情厚谊,又如何能回报?

目光相触,又不自禁避开,不忍看那坚毅刚硬的面容,回身牵马,下了山丘。

刚走到军中,突然,一声断喝传来:“皇上九道金牌,命罗文琪撤军。如再违抗,凡出征将领尽戮之!”

似晴空霹雳当头打下,罗文琪顿时惊呆了。

传旨的侍卫劝道:“罗大人,撤吧,不然,这里所有的将领都要陪葬了。”

罗文琪忍不住质疑道:“我们一直打胜仗,敕勒又与柔然决裂,派兵出击,如此大好形势,为什么皇上还急着撤军?”

那侍卫与罗文琪曾是旧识,微一迟疑,说了实话,“大耶氏为求自保,愿献八百里土地讲和。皇上考虑到天下未稳,国库吃紧,目前没有实力消灭柔然,已决定接受大耶氏的条件,两国和谈,所以才急令撤军。”

罗文琪身子一晃,原来慕容翼飞早与大耶氏定下了协议!

慕容翼飞是天子,考虑的是天下苍生大计,所以选择了和谈。他只是臣子,必须服从天子,否则,便是叛逆,牵累浴血奋战的将士……

那绝望的哀痛是如此深重,生生撕裂了高靖廷的心,他猛然大步走上前,劈手夺过金牌掷在地上,怒吼:“是我高靖廷不遵调令,抗旨出兵,要杀就杀我,现在决不后撤!”

众将领无不悲愤莫名,齐声大吼:“决不后撤!”

罗文琪回头看着慷慨激昂的将士们,惨淡地笑了,“你们全要为我陪葬吗?让世上再添无数的孤儿寡妇,于心何忍?”

悲怆的目光投向辽远无边的大漠,慢慢抬手一指,“为了守卫这万里江山,柳星惨遭大耶氏的毒手,甚至被焚尸。为了得到这八百里江山,这等深仇大恨就抛置不提。一条命换得八百里江山,真是值啊……”

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大风扑面吹来,残破的旌旗猎猎飘响,大漠一片寂静。

“柳星再也回不来了,人命就这样轻微,为什么?我们征战游沙场,流尽血汗,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死后追封一个虎贲将军?”

压抑已久的悲恸喷涌而出,“可我只要柳星活着,什么江山社稷都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柳星啊……”

热泪滚滚而下,打湿了尘蒙血染的征衣。

庄严突然跌跪在地,七尺男儿号啕痛哭,闻者个个鼻酸。

罗文琪强抑悲声,眸光转向高靖廷,“请大将军下令撤兵吧……”

一个“兵”字刚离唇,大股的鲜血便从口中喷出,挺直的身躯缓缓仰天倒下。

高靖廷大惊,抢步冲上抱住了罗文琪,紧紧拥在怀中,心似刀割,大滴眼泪落在那苍白如雪的面容上,划出道道湿痕。

梁副将跪下了,沙近勇跪下了,所有的将士全部跪下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为英雄方屈身。

高靖廷牙挫得格格响,终于迸出两个字:“撤兵!”

※※※※

在天朝与柔然的大决战中,敕勒在柔然兵困力危时乘机出兵,使柔然腹背受敌,大败溃逃,损失惨重,敕勒则一举抢占了大片土地,俘获牛羊马匹无数。

敕勒祖先原为柔然之奴,几百年受尽欺压,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人人欢欣鼓舞,连续数日大开酒宴庆祝。

经此一战,摩云威名远震,敕勒上下皆把他看作天神,极为敬畏崇拜。

国势既振,敕勒各部落首领萌生了立国之念,将先前松散的联盟部落组成一个权力集中的国家,以求更完善的统治。这一国可汗,无疑就是摩云了。

提议一出,摩云当场便婉言谢绝,众首领吃惊之余,百般劝说,又公推奇勒布前来说服。

奇勒布隐约知道摩云拒绝的原因,婉劝道:“敕勒立国不易,幸亏出了你这个英雄,才有今天的威势。你身上担着我敕勒数十万百姓的期望,怎么能为了个汉人就不顾国家?敕勒还要靠你开疆拓土啊。”

摩云仰望着高远的蓝天,“如果没有阿宣,摩云早已埋骨荒山,哪还有今天?咱们草原上的英雄,最讲究知恩必报,人寿天定,谁知哪天我就会战死沙场?在这个世上,阿宣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八年前我已负了他一次,累他受尽痛苦屈辱,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错过了。”

奇勒布急道:“你走了,敕勒交给谁啊?各部落互不服气,会再兴风波的。”

“姐夫,你才智武功都不输给我,可汗之位就由你来当吧。对不住,我今夜就要走,免得他们知道我的打算,哭天抢地拦着不让走。”

“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奇勒布一把揪住不放。

摩云笑道:“我已经把我名下所有的牛羊都分掉了,奴隶也全放走了,只带走我亲手训练的五百名卫士……姐夫,你要好好照顾我姐姐。”

用力抱了抱奇勒布,取出金狼令塞在他手中,一声呼哨,十余名卫士闪出,簇拥着摩云离去。

奇勒布尔呆看着金狼令,又遥望他远去的背影,实在想不通,世上竟有人真的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国权位。

※※※※

盛夏的边城炎热多雨,处处弥漫着郁积的气氛。

黄昏时分,屋内仍很热,高靖廷坐守在床边,目光始终不离昏迷的罗文琪。

自疆场病倒之后,过度的劳累、愤懑、悲痛使罗文琪原有的吐血旧疾猛烈发作,一直高烧不退。糟糕的是,神志不清的罗文琪还保持着战场上的警觉,不论何人靠近,都会受到他毫不留情地攻击,唯有对高靖廷才会放松戒备。因此拭身、换药、喂食都是高靖廷亲自料理,日夜看护。

天气太热,怕伤口包扎捂住会溃烂,桑赤松嘱咐让罗文琪裸身躺在牛皮席上,只在腰间搭块白布,一个时辰以凉水拭身一次降低体温,两个时辰换一次药加速伤口愈合。一连七日,伤口都已结了痂,人却还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