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分(05)

真正心情烦躁的时候,宁樨反而一点也不想同苏雨浓倾诉,推掉她中午一道吃饭的邀请,说自己早饭吃得晚,还不饿。

等教室里稀稀拉拉不剩下多少人,宁樨这才拿上学生证出去找东西吃。

她常在过街一家面馆吃面,点一瓶豆奶,边吃边发呆。这季节,碱水凉面吃下去梗在喉间,仿佛发苦。她没了胃口,拿筷子尖挑着碗里的花生碎。

塑料门帘让人掀开,人影晃动,进来几个女生,在靠门那张桌子上坐下,点餐之后,叽叽喳喳聊起八卦。

宁樨坐在最里面那排,背对着门口,没穿校服,还戴了顶帽子,她们因此没注意到她,聊起来肆无忌惮。

“我听说,方诚轩还是初恋。”

“是啊,所以她哪里配得上方诚轩,跟过不知道多少个男的。”

“听说她已经那个过了……”

“很明显好吧,走路腿张那么开。之前毕业的有个高三学长亲口说的,跟她开过房,而且她还是那个学长跟他女朋友的三……”

“是惯三了。”

“居然有人说她是我们学校校花,一个惯三当校花……”

“好脏。”

……

宁樨一边听着,一边挑完了碗里的花生碎。

凉面还剩一大碗,她丢下筷子,把那碗端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在几道惊恐的目光中,将碗里东西尽数倒在了讲话最大声的那个女生头上。

宁樨自认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面无表情,不知道怎么到了办公室,在老师面前,就被那个女生形容成了“面目狰狞”,她觉得自己不会这样不注意形象。

班主任何老师承诺会妥善解决这件事,打发掉了女生和她的目击证人,集中火力对付宁樨,让她给宁治东打电话。

“打不通。”

“那你回家把他叫过来。”

“他不在家。”

“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是死了吧。”

“宁樨,你态度端正点!”

宁樨把手机递给班主任,“不然您打试试看,我也在找他。”

何老师提眼注视宁樨,仿佛把这个行为视作挑衅,其实宁樨没有。

“那好,你家长不来,你今天就在办公室待着别回去。”何老师把手头正在批改的练习册阖上,往旁边一摔,“啪”的一声响。

“我还得去接我阿婆。”

“阿婆?”

“我奶奶,她生病了。”

“宁樨,说谎有什么意义,尤其还拿家人的健康来说谎。”

宁樨揉了揉额角,自嘲地笑了一下,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荒诞了,说真话都没人信。她手放下来,直视何老师,“那我直接退学吧。”

“退学也得喊家长来签字。”何老师这回是真的动了气。

一下午,办公室里老师来来回回,都要好奇看一眼坐在何老师桌前的宁樨,不知道这学生怎么回事,垂着头一言不发。其实这年龄阶段的小孩儿,叛逆归叛逆,真被叫到办公室来训话,多半还是会难为情,训久了,当场哭的都有。

这女学生,神情倒是淡定得很。

何老师去食堂吃过晚饭回办公室,宁樨还坐在那儿。

这么听话,倒让她觉得难办,已经有些骑虎难下了。她坐回到椅子上,拧开保温杯喝一口水,切换为语重心长模式,“你成绩也不算太差,反正学艺术的,再拼一把,提个几十分,去一本学校还是有希望的,有什么必要提退学?高中文凭都拿不到,以后准备做什么?我当然知道你爸爸有钱,但是你准备一辈子依靠父母吗?”

宁樨丝毫不为所动,只问,“我可以回教室了吗?”

“你家长来,你就可以回去。”

宁樨抬起头来看着她。

何老师以为她要服软,没想到她却指一指她身旁的窗户,“能关上吗?坐久了我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

僵持片刻,何老师终于确定今天可能拿她没辙,宁治东给学校捐过款,校长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窗户关上,何老师坐回到桌前,“不喊家长来也行,你写个检讨吧,总得给人一个交代。”

“没做错事也要写检讨吗?”

“这么对待同学,叫没做错事?还好那面是凉的……”

“凉的我才敢泼啊,热的话我就会泼豆奶了。”

不是没教过奇葩学生,但这么奇葩的女生,何老师自认也是第一回见到,“……你是觉得自己有道理?”

“胡乱造谣的人,不该得到惩罚?”

“她们造你什么谣了?”

“您确定要我复述给您听?”

“你说。”

“说我已经跟人上过床,开过房,还经常给人当小三。”

宁樨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跟着安静一下。学生之间有很乱来的,但不意味着大家会在明面上讨论这些话题,多半保持默契,讳莫如深。

何老师发现自己纯属挖坑给自己跳,如果认同这是谣言,就没立场要求宁樨写检讨;如果认为这都是真的,带出来这样一个行为不端的学生,她还要不要在班主任岗位上混?

犹豫来犹豫去,她最后干脆卷上备课材料去教室里监督上晚自习了,走前撂下一句话:“晚自习你就在办公室里把检讨写出来,写完就能回去。”

宁樨发一晚上呆,一个字没写。

上完晚自习回来,何老师再口头教育几句,让人回去了,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真把人留在办公室不让回家。

-

医馆今天的晚餐,没比昨天早多少。

收拾过桌子,池小园去扔垃圾,走到大门口,一步差点踩空,“……宁,宁樨?”

院子里石桌上坐着个人,蜷缩身体,脑袋趴在桌上。

许是听见动静,温岭远循着声音走出来,他看一眼,让池小园继续去丢垃圾,自己走过去,轻轻拍一拍宁樨的肩膀,“还好吗?”

她没坐起来,只转过头去看他,面颊贴在石桌上,仿佛一点不觉得那很凉。声音是沙哑的,问他:“有治胃痛的药吗,速效的?”

“是哪一种痛?”

“不知道……饿久了的那种痛吧。”

“你先站起来,外面冷。”

“站不起来,头晕。”

温岭远抓着她胳膊,一把拽起来。她脚下打个踉跄,倒没真摔倒,因为两条胳膊都让温岭远钳住。

“头晕?”

宁樨闭眼缓一下,摇了摇头,挣开他的一只手,被他半搀扶着,跨上台阶。

走到大厅,她说:“别让我阿婆看见,她要担心。”

温岭远脚步一顿,扶着她往右拐。穿过那道竹青色布帘,一楼是药房,顶到天花板,密集而整齐的一个个黑漆小木抽屉,贴着毛笔书写的朱红色标签。

往左手边拐个弯,木质楼梯向上延伸,通往二楼,楼梯间的白墙上挂着一副字,狂草。宁樨眯眼看,只看见眼前白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