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刚麻麻亮,陈长庚就摸索着穿好衣裳去厨房洗脸,洗完脸找来笤帚‘刷拉,刷拉’轻声扫院子。

屋里曹余香惊醒睁眼细听了一会儿,分辨出是笤帚轻轻扫地的声音。

松口心里酸甜难言,这孩子……前天也是不声不响做了晚饭,明明没学过竟然做的有模有样,除了菜煮的有点烂再没缺点。

崽崽怕是世上最体贴懂事的孩子,将来也是最好的相公。

陈大娘偏头看看麦穗,这憨丫头是个有福的。嘴角带点笑眼睛慢慢合上眼,入睡前她想,再睡一刻钟睡起来做饭。

扫完院子陈长庚悄悄出门摘野菜,麦穗能做的他也能做。虽然不能提水、洗衣服,他却会做别的。

陈大娘再次醒来太阳已经爬到屋檐,厨房里炊烟袅袅,陈长庚坐在灶下烧水:“娘,窝头热好了,菜汤也煮好了,锅里的水给你洗脸。”

……陈大娘

陈长庚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看着他娘神色认真:“以后早上多睡会儿,这些活我来做。”

早早起来打扫卫生做早饭,下午回家拾柴火,陈长庚默默帮着他娘撑起家。

第三天早上摘了半篮子婆婆丁,陈长庚心情竟然还不错,弹了弹篮子里俏生生菜叶嘴角抿起一个笑涡。他娘这几天眼白有点红,他听先生说婆婆丁最败火。

沿着长满杂草的小路回家,路边偶尔飞过白的、黄的粉蝶,流连在紫色豌豆花上。微风袭来陈长庚闭上眼睛,想起一句诗‘吹面不寒杨柳风’。

睁开眼村里出来两个汉子拉着架子车,秋生失魂落魄跟在后边。

怎么了,这么早拉车子干什么?陈长庚直觉不好。

两方人马越走越近,却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错身而过陈长庚眼角余光扫到车厢,中间一卷破边苇席支棱着毛擦擦苇篾子露出一点黑发,两边放着铁锹锄头‘当啷、当啷’在车厢微微震动。

骨碌碌硬木轮压在地上,两队人各自走开,陈长庚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回头,秋生他们已经越走越远。

春生没了……

陈长庚似乎没什么感觉,生老病死谁都一样。只是微微春风里,他想起那年春生懵懂眼神‘小叔小姐?’‘小姐小叔?’

一只□□蝶不知从哪飞来,在陈长庚篮子里打了一个转儿,扇着翅膀飞向天空。忽闪忽闪在春风里摇曳,最终消失在无垠的苍穹下。

回家择菜洗菜,清澈的井水冰凉双手,前锅焯菜后锅烧水,陈长庚做的一丝不苟。

只是一个人吃完早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寻麦穗晦气。

“春生没了。”陈长庚站在门口挡住阳光,眼角嘴角带着凉凉恶意:难受去吧,你拼死拼活救的人死了。

……

“……哦”麦穗愣了一下放松力道躺平,把两支手放在肚子上慢慢抠指甲盖。这是她近躺在炕上无聊,发展出来的小爱好。

“……你不难受?”陈长庚奇怪。

麦穗觉得胸口闷闷的:“……什么时候死是阎王爷决定的。”

那你何必妄做好人?这句讽刺差点脱口而出,他想起麦穗把他护在身后和二狗打架:

‘什么时候生是菩萨决定的,什么时候死是阎王爷决定的,关崽崽什么事!’

清脆有力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陈长庚莫名有些烦躁,算了跟蠢蛋没法沟通,就让蠢蛋永远蠢下去!

麦穗侧头看着陈长庚愤愤离去的背影有些呆,崽崽怎么了,是在后怕吗,怕自己掉下来没命?

陈大娘端了半碗白面去看秋生娘,回来心里乱七八糟,她也有两个孩子。麦穗疼的整晚睡不好,才三天就瘦了一圈。崽崽个头长得快,比秋生小三岁却快超过秋生耳朵了。还有自己……

陈大娘有些忧心,也许是早年亏损身体如今要发作,她隐隐感觉架子不稳,今年常觉得头晕眼花手脚发凉。

不行,得补。陈大娘有些心慌,乱七八糟想:荒年身体不好怎么扛过去?

她不敢想自己倒下了,孩子们怎么办。

家里还有一两多银子,陈大娘原本想紧一紧还上欠账,现在改变主意干脆卖一亩地还账,连带给一家人补身体。

说干就干不知什么在焚烧曹余香的心,她风风火火卖了地买鸡买细粮。

鸡汤面吓坏了麦穗:“娘,这得多费钱!我身子壮的很不用补。”

“花不了多少钱,快吃。”陈大娘舀一勺子汤面喂到麦穗嘴边。

那么贪吃的麦穗把头拧到一边:“不吃”她就是再没心没肺,也知道现在日子艰难。

陈大娘很耐心,把勺子喂到另一边:“听话”

“不吃”拧头眼泪花冒出来,家里哪有那么多钱给她糟蹋。

陈大娘无奈叹口气收回勺子“叮”一声轻轻放到碗里:“傻孩子你没花娘的钱,花的都是你自己的。”

麦穗拧过头看陈大娘。

“那年不是你,娘不会去找姚家不会有这一门生意。这几年不是你大包小揽家里活计,娘哪有时间做活计,所以你花的是自己挣的。”

麦穗眼睛亮起来,嘴巴一点点咧开“嘿嘿”笑:“娘,我挺能干的,是吧?”

“是”傻丫头真好骗,陈大娘抿着笑拿起勺子重新喂。

“娘喂快点我不怕烫,或者娘先吃,就算面坨了我也吃得香。”

卖地换精细吃食,母亲的反常让陈长庚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他的内心慢慢焦灼,眼神长长不经意流露出警觉光芒,像极了想护住窝的小狼崽子。

陈长庚读书越发用功,恨不能明天就考□□名。可他才开蒙两年,就算天资聪慧胜于常人也才通读《大学》。

陈长庚眼里再一次没有了麦穗,只有母亲只有自己的家,他想护住的只有这些。

四月初二麦穗十一岁生辰,陈大娘特意给她长寿面里卧了一颗荷包蛋。

麦穗吃着溏心蛋,忽然问:“是不是从我躺着就再没下过雨?”

麦穗生在麦子灌浆的时候,没雨水还了得,那是要欠收的。

欠收就是灾年!

陈大娘顿了顿笑道:“没事,你大堂兄出钱请木匠给村里做两架水车。”

“哦”麦穗有点放心继续挑面吃。

陈大娘挺感叹:“你堂兄召集村里人帮忙,凡是去的中午按家里人头算,一人一铁勺杂面糊糊。”

麦穗瞪大眼睛:“那得多少粮食?”

从心底叹一口气,似乎能把生活的重压叹出去,陈大娘继续:“你大堂兄真没看出来,既能谋划也有善心。他说只要去帮忙,到夏收前都能领一勺糊糊。”

这一勺糊糊不知能救多少命。

“秋生去了没?”麦穗急忙问道。

“去了”他们母子饿不死了。

麦穗安下心,有些可惜:“要是我腿好着,我也去,我爱吃糊糊。”这样家里能省不少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