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葱爆葱羊肉炒面(第2/3页)

“说实话,我知道你肯定难受,可是你得把这道坎儿走过来,对不对?你少吃一顿饭,除了自己饿肚子还有啥?老爷子这人顶有意思,我不是总说我自己是个野厨子么,又一次他就说我对自己的评价还挺高,因为当年子路护着孔子周游列国,孔子就说过他是‘野’,我只能掂量掂量说,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大概都比他胖。”

陆辛的嘴里说着沈小甜的姥爷,一步一步拉着她,带着她到了餐桌旁。

“尝尝我做的这个面咋样。”

实在是简单至极的一碗面,陆辛用的汤不一般,用的面也不一般,浙江南部有个叫缙云的地方,那里有种传统的面条是一层一层绕在木架上抻出来的,纤细轻薄得跟纱一样,被人叫土索面,陆辛就是煮了这个面。

当然,还是从老冯手里薅来的羊毛。

汤的鲜、甜、香都被面条的爽滑给放大了。

鸡蛋是五分熟的,蛋黄里有一点溏心,咬在嘴里很好吃。

喝一口汤下去,更是让人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一般的舒服。

即使整个人还在被极度复杂沉痛的情绪包裹着,沈小甜还是闭了一下眼睛。

她感觉这个汤从她的心头上流淌了过去。

“我第一次动手给老爷子做饭,做的也是面条儿,那天我们俩刚认识了四五天吧,在一个县城下了车,因为听说那儿的羊肉饼挺好吃的,是放在火坑里烘出来,没想到还没出火车站呢,大雨就先来了,想找个酒店住,火车站周围就一家酒店还没开门儿,倒是有个开商店的大姐挺好的,让我们在那儿避雨。”

看着沈小甜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面条,陆辛的脸上渐渐有些轻松的笑意。

“我们俩都饿了,那天还挺冷的,我就跟大姐商量,借他们家的灶和菜,我自己做碗饭,给了大姐五十,大姐只收十块,说家里也就还剩点儿干面条了,还是老爷子的脑子灵,看见大姐商店的冰柜里有羊肉卷,就买了一包,我就给老爷子做了个面条,葱爆羊肉炒面,吃过没?”

葱爆羊肉吃过,炒面吃过,合一块儿没有。

沈小甜放下送到嘴边的鸡蛋,摇了摇头。

陆辛生怕她不吃饭了,夹起一块鸡腿肉送到她面前,非要她接了放在嘴里了,他才接着往下说。

“之前我跟老爷子说我是是个厨子,老爷子可是死活不信,直说我太年轻了,顶多算个学徒,结果我一上手做菜,灶火一起,肉片一下锅,他站在厨房门口说他信了我是个厨子了,这手艺一看就不一般。”

陆辛的脸上是笑。

沈小甜喝了一口汤。

“你要不要尝尝葱爆羊肉炒面啊?”陆辛问沈小甜。

女孩儿点点头说:“好。”

陆辛想了想,又说:“其实我和老爷子一块儿真是吃了不少好东西,他跟你说他是周游全中国了,也是真的到处都玩儿了。”

可他是拖着病体,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用心保护的女儿和外孙都对他的病情毫不知情。

膨胀的愧疚和痛苦还在沈小甜的心里,她的脑海里翻腾着各种对自己的拷问,无尽的追悔像影子一样不肯放过她。

陆辛一直在观察着他家小甜儿老师的脸色,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他的好,这是他对你好的证据,你得这么想,对不对?你听我说完……”

陆辛知道沈小甜想说什么,他的两只手一起握着沈小甜的那只手。

“老爷子选的是这条路,这是他选的,那年你才十几岁,你能做什么呢?刚开始知道老爷子病的时候我也特不懂他,可他跟我说,你还小,还有你妈田阿姨,看着是厉害,其实内心也很脆弱,他不希望你们在未来的几年都生活在随时可能失去他的恐惧里,他说那该是你们最好的时候,一个在长大,一个终于找准了该走的道儿。

“对他自己来说,能够放下走出来,看看咱们国家的大好河山,那两年也是他自己过得畅快的时候。他没觉得自己缺了什么,真的。”

沈小甜猛地抬起头。

她看着陆辛说:“我妈!”

两个年轻人看着对方,沈小甜眼眶红了,又渐渐消下去。

“她一直不知道……”

几个呼吸之后,沈小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是继续瞒着她吧。”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真的明白了自己的外公和陆辛。

对着被吃光了的面碗,沈小甜勾了一下唇角,说:

“我这次彻底相信了,我妈当年是真的被冲昏了头,忘了告诉我姥爷去世的事情。”

陆辛站起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事儿了啊,小甜儿,没事儿了。”

“我要去你跟我姥爷吃过的地方。”在野厨子的怀里,沈小甜的声音带着哭腔。

“好,带你去。”

“我想去我姥爷下葬的地方。”

“好,陪你去。”

属于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一片接着一片。

窗外素白飞舞,房间里,经历了大惊大悲的沈小甜睡了过去。

……

回到家里,陆辛抖落了身上的碎雪,他的房间一如既往的空荡,即使有暖气也觉得冷清。

大概因为他是个野厨子,总是说走就走,全天下都是他的家,便哪里都算不上是他的家。

拖着脚步,陆辛拿出了那个木盒,打开,看着铭刻着“清海”两个字的大刀。

“我还是什么都跟她说了。对不起,老爷子,我和小甜儿在一块儿,这个坎儿就得迈过去,我藏不了一辈子……我想守着她一辈子。”

陆辛退后一步,对着那把刀鞠了个躬。

郑重地。

很多年前,有个老头儿对他说:“我看你炖这个菜可是放了三次盐。”

脾气不太好的野厨子“哼”了一声,说:“怎么了?”

老爷子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笑眯眯地说:

“你说你做这个菜做的好吃,是哪遍盐最管用啊?”

年轻人想了想说:“第三遍吧?最后一下就把味儿提起来了。”

老人摆摆手,说:“你这就错了,三遍盐,哪一茬儿都少不了,当然都重要了。你放一点儿盐,这菜里就有一点儿的味儿,积累着,才有了这个香。就像你做数学题,你以为最重要的那张卷子是高考的卷子?其实不是,是每一张卷子,一张一张堆起来,你才能有个好成绩。”

野厨子放下汤勺,转身看着老人,说:“您是抽空儿给我讲道理来了呀?”

“是呀。”老人对他挤了下眼睛。

很多年后,这个野厨子对着这把刀说:“这事儿从第一把盐开始,我就肯定瞒不住了,从我想跟小甜儿在一起开始,从我在珠桥上又碰见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