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春三月,东风杨柳欲青青。

长街之上,店铺林立,摊子相依,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酒楼三楼临窗的位子探出一个脑袋,“礼部的呢?这屋差个弹琴唱曲儿的!”

“唱你工部的头!我礼部乐师歌者忙得很!”薛松挎着菜篮子冷笑一声,指了指蹲在墙角扮乞丐的户部官员,“让户部给你算酒钱去吧!”

“好嘞!”户部那乞丐蹿直了身子,提步进了酒楼,三楼有人将沈一槐压到窗前露个脸,“行吧,顺便把他们头儿领走,搁这白吃白喝多久了!”

哄笑声四起,隐隐夹着一阵马蹄声,众人侧目,顾颐骑马挥鞭而来,扬声提醒,“快严肃些,大人及小夫人来了!”

马蹄声远去,众人忙严正以待,卖东西的扯着嗓子吆喝起来,买东西的分毫不让讨价还价,行人或驻足观望,或步履匆匆,或结伴拉扯,祥和酒楼传出悦耳的琴音小调儿,靠墙边有个礼部乐师蒙着双眼拉了段胡琴,调子凄凄惨惨,闻者无一不伤心,听者无一不流泪。

倒不是这个乐师有意表现自己,是当年春闱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冬葵接柳蕴出贡院时,路过街边儿凑巧听了这段胡琴,见那人可怜,头次大方地从袖中掏出银钱,放在了地上的破碗里。

今时今刻,冬葵听着依旧颇有感触,给了银钱后就快速扯着柳蕴的袖子走了,“再听一声,我的钱就又没了。”柳蕴无奈地依着她,两人并肩而去,身影将一消失,长街之上,喧嚣声再起。

“听出了来么?那段胡琴我超常发挥!”

“快换衣服,陛下将才召我进京。”

“等等,我把菜篮子扔哪儿了?”

“王爷说他请客!”

胡明志家里。

众人聚在一起商议接着做贡院出榜的戏,温在卿慢条斯理地捋着胡子,“这个好做,大人科考那年的榜还留有备份,着人腾一份贴贡院的照壁上便是。那日看榜的试子本部院仍去翰林院找。”

几人称是,因着宋平水已离京,不能再出现,胡明志夫妇亦不该出现,三人决意在家里蹲着不出去了,顾颐遂领着崔时桥他们去准备,安排妥当了,去隔壁禀告了柳蕴。

算算时间,此时正是出榜的前一天夜里,当年冬葵毫无心思做别的,只在院子里徘徊,徘徊亦解决不了问题时她开始绕着树跑圈,柳蕴抱臂在几步远瞧着,学着当年的模样劝她,“怕什么?我会中的。”

“我信夫君。”冬葵喘了口气,额角汗珠沁出,分明跑出汗了,可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柳蕴疾步过来,“信我还紧张什么?”她抿紧了唇,“夫君,我不是紧张,我是激动,中会元耶!我……”

柳蕴:“中个会元不值得你这么……”

冬葵续道:“我将是咱们归化县头一个会元夫人!”

可一旦中不了,她这会元夫人的头衔就没了。

柳蕴:“……”

该死的!他开始紧张了!

如今这一夜和那时分毫不差,上半夜夫妻俩围着树,冬葵激动地来回跑圈,柳蕴倚着树干紧皱眉头,终于在冬葵跑不动时一把揽她入怀,“睡觉!”抱她进屋去了。

第二日,天微微亮,冬葵一撅而起,欲下床奔去贡院,被柳蕴沉着脸捞入怀里,“穿好衣服洗梳好了才能出门!”

冬葵动来动去,“夫君,我这会儿没心情做这些!”

“那你有心情做什么?”柳蕴边说话哄着她,边为她穿衣,冬葵像个衣来伸手的宝贝,“当会元夫人!”气得柳蕴屈指掸了掸她的额头,俯身弯腰给她穿鞋时,她压过柳蕴的头趴在他背上,“夫君,快点。”

柳蕴冷笑,“闭嘴!

穿衣梳妆完毕,冬葵拉起柳蕴的手奔出了家门,及至贡院,还没到照壁前,那里已是挤来挤去的试子。

当年柳蕴怕有人挤着冬葵了,勒令她站在远处不许过来,许是不能亲眼看见柳蕴名字位居第一,冬葵深觉遗憾,如今她不想要这个遗憾了,拽着柳蕴的袖子喊,“夫君,快弯腰!”

柳蕴本想弯了腰再问做什么,没成想才一俯身,冬葵扒着他的肩膀就爬上了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雄赳赳地昂起头,“快,夫君,冲过去挤开他们!”

温香萦绕,软玉在背,若搁以往柳蕴已是心神意动,此刻却被气得阖了阖眼,“还没放榜,慌什么?”

“先去占位!”冬葵催促,又侧头亲了一口柳蕴,“快,我要第一个看见夫君的名字!”

柳蕴:“……”

这小祖宗!

扮演试子的翰林院众人密切关注着这里,瞧柳蕴面无表情地望向这里,心里慌得不行,“我们演得哪里不对?”

“表情吧?定是表情不够焦急!”

“动作不够慌乱!”

“气氛再紧张些!”

众人佯装更加焦灼,抓头发的抓头发,咬衣袖的咬衣袖,有的恨不得对着照壁撞头,更有甚者索性蹲地上假装捂脸恸哭,同僚们一惊,有的禁不住效仿起来,有的扯了旁人低问,“奉贤兄,你可曾骂过人?”

“骂过,怎问这个?”

“我想骂他,你教我两句。”

“……哭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有点熟悉。”

“那是,我经常这样骂我儿子。”

“罢了。”

翰林院众人太尽职尽责了,一个个在照壁前像发了疯,柳蕴背着冬葵压根不知道往哪里冲,冬葵许是惊住了,“何……必……呢?考不上又不是没了命!”

就在此时,贴榜的来了,冬葵紧张地咬了一口柳蕴的肩膀,“快,夫君冲过去!”柳蕴疾步过去,及至榜贴好,翰林院众人下意识地为柳蕴让道儿,柳蕴在最前面站好,众人又开始挤来挤去。

冬葵昂着脑袋瞧得仔细,她先前识得蕴字,又学了柳字,能识出柳蕴二字,很快她就瞄见了柳蕴的名字:“第一名!夫君!你是第一名!”只见明晃晃的日光照出了榜上第一个名字:沅江府,柳蕴。

冬葵欢喜,扒着柳蕴的脖子侧头亲他,而后骄傲地扬起脑袋,众人应景地为他们贺喜,“恭喜兄台!贺喜兄台!”冬葵听得美滋滋,盯着柳蕴的名字看了会儿,突然低头问,“夫君,我能不能帮我的名字也写上?”

周围霎时一静。

众人愣愣地望着冬葵,这榜中了还能带家眷啊?旁人都是自个儿金榜题名,你们夫妻俩题名啊?

柳蕴亦是哭笑不得:“为的什么?”

冬葵苦思,“两人名字挨在一起多好。”

柳蕴阖眼:“你写吧。”

有人急忙去告诉顾颐,顾颐道:“服了!”提着毛笔过来,装成试子递给冬葵,“会元与夫人伉俪情深,羡煞我等!”

“谢谢!”冬葵道了谢,趴在柳蕴背上,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其实写得很丑,歪歪扭扭的,像狗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