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7(第2/6页)

顾瑶提醒道:“中国还没有通过安乐死的法律。”

庄正说:“1986年,曾有一个叫王明成的陕西人,提出过希望为病危的母亲执行安乐死,这件事被汉中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逮捕了王明成和当事医生。不过后来经过调查,证实那位医生开的药并不是王明成母亲致死的原因。十七年后,王明成身患癌症晚期,他又一次提出申请安乐死,但被驳回。”

这还是顾瑶第一次听庄正说这么多话。

顾瑶问:“你答应了你父亲的要求?”

庄正别开视线,看向走廊的尽头:“没有。我相信只要他多撑过一些时候,萧医生就能找到更好的救治方案。”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每一天都生活在痛苦和绝望中。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目标,这辈子过的碌碌无为,也从没想过要立个志向,但现在他有了,就是舒服的死。我劝他,他不听,到最后甚至骂我不孝,说我这是在折磨他,让他一个当父亲的,临了还要让儿子替他选择死法,凭什么他连死的权力都没了。”

庄正的故事很简单,他在讲述的时候也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顾瑶听着,也难免觉得奇怪,她的本意是套庄正的话,可是这么快就把话套出来,这也出乎她的意料,只是她一时半会儿还猜不透庄正突然吐露的动机,便只好先听他讲下去。

那一次,庄正的父亲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去嘶吼,去痛骂庄正,庄正的心理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父亲的确是碌碌无为,却也是全村里有名的老好人,虽然有时候有点怂。

想不到这样的父亲,会因为病魔的折磨而性情大变。

庄正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去找萧绎琛商量,萧绎琛说,即便是找到外国可以执行安乐死的机构,也需要做前期很多准备,需要符合他们执行的条件,其中一条便是,当事人不能因为自己想死,就给亲人造成伤害,所以还需要当事人和亲属都同意,而且执行前如果当事人反悔了,随时可以终止。

当然,最主要的是,从国内去到那里,还需要一些手续,办理这些手续需要时间,庄正的父亲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的身体有没有条件坐飞机也很难说,这对他来说恐怕也只能是个奢望了。

可是萧绎琛的话,庄正并不敢回去告诉父亲,他能怎么说呢,难道说手续不好办,飞机可能坐不了,就算去了也未必符合安乐死条件?

只怕说了这些话,父亲的精神就会被压垮。

故事讲到这里时,顾瑶也想到了顾竑,想到了祝盛西,她相信他们在离开的时候,也承受着相同的痛苦,他们都和庄正的父亲一样,在已经无力挽回生命的尽头,只希望保留自己一点人的尊严,走的体面一点。

顾竑走的时候,带着满腔的恨意,他的遗愿是希望顾瑶为他报仇。

祝盛西离开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愿身边人见到他最后那不堪的模样,只是隔着门板和顾瑶说了会儿话。

顾瑶吸了一口气,垂下目光。

这时,庄正说:“我不知道怎么和我父亲转达,就只好骗他说,出国手续已经在办了,需要多一点时间。我父亲等了几天,没再跟提安乐死的事,也没有追问签证的进度,他好像突然就不纠结这件事了,却又好像有别的心事。直到有一天,我父亲不见了……”

顾瑶一顿。

不见了?

庄正忽然问:“你猜他去了哪里?”

顾瑶的第一反应便是:“回村里了?”

庄正点了下头:“他那天大约是想明白了,就算是死也想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等等……”顾瑶问:“他当时病成那样,医院里又有那么多人,他一个人是怎么离开的?”

“自然有他人的帮助。”

“是谁……”

只是这两个字刚问出来,顾瑶就想到了。

——只能是萧绎琛。

可是,为什么呢?

萧绎琛为什么要答应带走庄正的父亲,送他回村里自杀?

庄正发现父亲不见,很快就会找到那里,倘若赶到时看到了父亲的尸体,必然会迁怒于萧绎琛,又怎么会在此后这么多年和萧绎琛毫无嫌隙的合作?

顾瑶问:“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这个忙?”

庄正说:“这里面自然有交换条件。”

其实就在庄正赶回村里的时候,他父亲还没有死,但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他让萧绎琛做一壶热水给他喝,不管那些水已经被污染成什么样了,他也挺想念的,想在临死前喝一口顺顺气。

庄正赶回家后见到老父亲正捧着水杯要往嘴里送,又看到旁边没什么表情的萧绎琛,当下便冲上去打掉水杯,随即给了萧绎琛两拳。

萧绎琛被打倒在地,一点都不反抗,直到庄正的父亲告诉庄正,那杯水不是毒药,还让庄正再去给他倒一杯。

庄正给父亲倒了水回来,吹了吹浮头的热气,父亲接过去,轻轻抿了一小口,又一小口,等到第五口的时候才舒坦了,可是下一秒,他就猛地一声咳嗽,直接咳出一摊脓血,咳进了杯子里。

那些脓血在热水中滚动、旋转,很快就融合成一体。

庄正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抱起父亲,说要送他上医院,还让萧绎琛赶紧打电话叫急救车。

但父亲和萧绎琛却都没有动。

在震惊中,庄正只是看到萧绎琛朝他轻轻地摇了下头,他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等父亲吃了止疼的药,顺好气,在被子里睡着了。

庄正就和萧绎琛去了外面说话。

萧绎琛告诉他,他父亲的癌细胞不仅扩散到淋巴,甚至已经到了骨髓,内脏,以及大脑,也就是这两天了,就算回医院进ICU抢救,他父亲会陷入昏迷,认不得人,熬的不过就是多几天时间。

庄正一下子跌坐在台阶上,将头埋进胳膊里。

萧绎琛也跟着坐下来,就等庄正发泄完情绪。

几分钟后,庄正平复了,问萧绎琛为什么答应他父亲的要求,萧绎琛不是这种会多管闲事的人,他更没有这么“热心肠”,最起码在庄正的观感里,萧绎琛是冷漠的,对生命的来去看的很淡。

萧绎琛说:“我之所以答应他,是为了我父亲。”

顾瑶愣了愣。

——“是为了我父亲。”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知道我爷爷被害的内情?”

庄正点了下头,说:“那天在庄稼地里,萧老爷子被顾承文闷死的时候,我父亲刚好经过那片稻田,起初他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月光下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动,等他看清了那是两个人的时候,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已经没了动静。他没敢出声,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事后更不敢提半个字,在村民们都嚷嚷着要找出真凶的时候,他也没有掺和,他把所有人都瞒住了,直到他想到回村里等死,就用那晚他看到的过程和萧绎琛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