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九

天气转寒, 屋外是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屋内是炭火温暖馨香满室。

宋知欢坐在妆台前任侍女为自己梳妆挽发,辛夷生着一双巧手,会挽各色精巧发髻, 可惜却跟了个不爱繁琐的主子, 只能白白埋没了才华。

这日梳妆, 辛夷仍不死心, 问了一句,“今日挽何发髻?”

果不其然, 宋知欢张口就是:“圆髻即可。”

辛夷一时失望, 柔成却道:“挽个倾髻吧,家里新送来的繁华缤纷红宝石金步摇,这个季节戴着正好看。也得梳着倾髻,将步摇斜斜插入,这才好看呢。辛夷, 在前头打两缕辫子,顺着发髻盘上去, 用步摇穿过,显得精妙些。”

不等辛夷答应, 宋知欢已先皱眉,“这得多费时间啊。”

“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柔成按着宋知欢让她老老实实做好,复又软了口气, 哄道:“梳个精神些的发髻,衬衬精气神儿,不然像多大年纪了似的。”

宋知欢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答应了。

辛夷脆生生答应了一句,已极为欣喜地去了工具来。

一时打扮完毕, 宋知欢被众人簇拥着上了竹轿,往正院去了。

命仪堂里自然是暖香迎面,当地一个四足黄铜螭龙纹大熏笼散发着热意,不时传出炭火燃烧的细微声音,却也带着百合、薄荷的清香辛辣,很是提神。

宋知欢今日来的晚些,大家都在屋里端端正正坐着了,见宋知欢近来,或有起身行礼的,或有含笑打量她的。

华姝上上下下细细看过,笑道:“今儿倒是打扮了一番,这步摇从前没见你戴过。”

宋知欢抬手扶了扶步摇,道:“前些日子新得的,怎样,好看吧?”

“不错。”华姝轻轻挑眉,道:“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

宋知欢小白眼儿颇有神韵地一翻,不再理她,自顾自地落座。

见青庄的位子空着,她往钟表上看了看,然后疑惑道:“青庄怎么还没到?又病了?”

“谁说得准呢。”兰珈向门外看了看,积雪深厚,她叹了一声,道:“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来,或许就是了。”

说着,她神情中透出几分担忧来,“这几日落了雪,天气极冷,刘姐姐怕是要病一场了。”

“她病一场也是常有的,不是什么奇怪事儿,也没什么紧要的,这些年咱们也习惯了。”华姝随意扫了一眼年氏的座位,轻嗤一声:“只怕那位病了,肚里带着孩子,才真是要把咱们府里闹得天翻地覆呢。”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宋知欢摇了摇头,拾起一只朱橘细细剥着,眼神刻意往两边瞟了瞟。

华姝心中了然,却不在意,只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兰珈将一切收入眼中,当下笑道:“李姐姐的话虽不好听,却也有理。年侧福晋如今正是紧要关口,若是病了,可是大事。”

宋知欢捏起橘瓣送入口中,神情悠闲,眉眼姿态轻松,“那就不是咱们该担心的了。这朱橘滋味极好,你们尝尝?”

“今年的新贡品,味道怎会不好。”忘忧笑着开口:“这朱橘吃着酸甜可口,着实招人喜欢。”

“可不是招人喜欢。”华姝又阴阳怪气地道:“招人喜欢到除了往正院送的都给她送过去了,咱们可一口没捞着。”

宋知欢见她如此,心中既好笑又无奈:华姝和年氏的梁子绝不是因为争宠留下的,而是因为华姝对年氏仿佛生来带着一份不喜,素来不大看得上眼。

年氏也不是什么行事低调的人,华姝自然更不喜她。

但华姝到底有分寸,纠结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雍亲王也不在这小处为难。

或者说即使华姝真闹到年氏院里,新欢对旧爱,胜算□□分吧。当然是华姝六,年氏四。

“敏仪后来不是又让人给你送去了吗?也没短了你的的。”宋知欢认认真真剥着橘子,随口道:“莫要唠叨了,我妈说了,唠叨的人老得最快,你这三十多的人了,还是好生保养为妙。”

华姝危险地眯了眯眼,盯着宋知欢,把宋知欢盯得不寒而栗。

宋知欢抿了抿唇,可怜兮兮地看了华姝一眼,见她没反应,不得不将手中才吃了一小口的橘子双手向华姝的方向递了过去,“我错了。”

“哼。”华姝一扬下巴,“芍药,去,把我那战利品取来。”

这边正闹着,只听敏仪带着笑的声音传出来:“华姝你就不要欺负知欢了。”

一时众人起身行礼,华姝无奈道:“哪里是我难为她,分明是她先来招惹我的。”

“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敏仪仿佛无奈,轻轻叹了一声,又看向宋知欢,嗔道:“小孩子脾气,你这张嘴呀!”

一时众人归坐,敏仪方才正色道:“太后娘娘病重,阿鲁科尔沁旗乌图亲王的王妃携世子、郡主入京探望,贵妃的意思,明日让我携修婉入宫。”

一语落地,屋里的几个女人神情一变,宋知欢心中早有所感,一手在梅花几上轻轻敲着,好半晌,方状似轻松地道:“久闻乌图亲王膝下的世子喜爱汉学,精于诗词,生的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如今虽然年幼,却已有才子之名,可惜我是无缘能得一见了。”

“修婉已将至金钗之年,咱们能再留五六年便是大幸了。知欢,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敏仪抿唇好半晌,方哑声道。

然后一语未完,宋知欢已抬头直直看来,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我心里不难受。甚至我为她欢喜,我知道我的孩子不会甘于一生居于京城,只见方寸之地的风景。她会喜欢草原的,水草肥美、天空湛蓝、一碧万顷的草原。”

然而说着,她喉头一哽,如鲠在喉,再也张不了口。

宁馨少见地红了眼圈儿,轻轻一叹,“时也,命也。”

敏仪的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流,一面取帕子拭泪,一面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得明白。”

华姝别过头去,向窗外望着,好半晌,方才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稍后和玉会回府来,我先回去预备着。”

敏仪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便轻轻点了点头,道:“去吧。”

随后又是良久的岑寂,直到众人散去,敏仪方才握了宋知欢的手,轻声道:“哭吧。”

“我没哭。”宋知欢叹了一声,道:“我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想得开,你放心吧。”

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是晦涩难忍,转头看向窗外,一片银白之下,又映着这后宅女子不知多少的无奈。

晚间敏仪和修婉说了这事,修婉倒是接受良好,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道:“女儿知道了。”

雍亲王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好半晌,忽然道:“修婉,你可知……明日你若入宫,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