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夷安侯常邵登基为帝,是在庆元八年深秋。

秋来万物萧瑟,听说,新帝的登基大典也举办的极其寒碜。尽管有漫长的时间供他准备,然而洛阳这段时间死的公卿官僚实在太多,致使朝堂残缺,许多事情都无人去安排准备,常邵登基那日,跪拜朝贺他的队伍也显得稀稀拉拉——当然褚谧君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常邵登基时,褚谧君正陪在魏老太妃与她一同照看常昀。

她和常昀是被魏老太妃救出来的。

就当常昀濒死之际,魏老太妃身边的亲信闯来了折桂宫,将被困在那里的两个孩子都带了出来。

西苑与折桂宫本就靠的很近,甚至在太.祖、文帝之时,折桂宫还是隶属于西苑的一部分。当折桂宫那些宦官、卫兵在见到西苑魏太妃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莅临后,都慌了神,竟眼睁睁的看着魏太妃带走了常昀,而无人敢阻拦。

当时褚谧君就悄悄的藏在了魏太妃随行的侍从中,混出了折桂宫。

之后魏太妃命人修书一份递给了常邵,以长辈的身份为常昀求情。同时命人传达了常昀愿意向常邵低头求和的消息。

起初常邵还是想杀了自己的堂弟的,他并没有直白的将这份杀意在老太妃面前表露出来,而是摆出了关心弟弟的姿态,要求魏太妃将常昀送到他身边,他会安排御医为常昀医治。

却绝口不提是谁将常昀伤成这样的。

魏太妃自然不肯将常昀送到常邵身边,太妃与夷安侯的使节往返于皇宫与西苑,而两人的信笺中言辞越发激烈。

在常邵眼中,魏太妃大概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又好管闲事的疯婆子,他已成了洛阳的主人,可她一个幽居多年的老人居然敢从他的手下保人。

奈何魏太妃实在辈分太高资历太老,想当年先帝即位之初,都还由她亲手抚养过一阵,常邵若是敢对魏太妃无礼,那势必会在舆论上为自己惹来很大的麻烦。

就在双方为了常昀的去留生死僵持之际,被遗忘了有将近大半年的先帝皇后褚亭忽然上表,请求常邵即位。

常邵即不即位都不是她能决定的,但她上表请求常邵即位,便是表明了她愿意支持常邵的态度。

终于这年九月,常邵决意称帝。

在他登基的那天,先帝皇后褚亭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因她主动支持常邵,她在常邵成为皇帝后,亦被尊为了太后,从椒房殿迁至长信宫。

得知这个消息时,褚谧君长长舒了口气。先不论褚亭被迁至长信宫后会被怎样对待,常邵又能够容忍她多久,至少她现在还活着。

“但她还没有将玉玺交给新帝,这样下去,可能会将新帝逼急了吧。”魏太妃说。

褚谧君闻言抬头看了魏太妃一眼。她一直有些好奇,待在西苑足不出户的老太妃,为何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有些像是她的外祖母。同样足不出户,同样万事皆知。

“若外祖父还不回来,真不知能撑到几时。”她喃喃,自成帝死后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就好像在做一场噩梦,过往所熟悉的环境天翻地覆,而她在洪流中无力挣扎。

常昀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了。魏太妃这里有药也有医女,等到常邵登基之时,常昀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精神。只是魏太妃不许人将他身体恢复了的消息泄露出去,怕常邵又以此为借口将他带走。

听到她的低声自语后,躺在榻上的常昀握了握她的手,“会熬过去的。”

“你猜我的外祖父会去哪?”褚谧君为了打破沉闷的氛围,开口问道。

“西北。”常昀说:“西北有数十万边军,其将领大多为褚党人士。褚相应当会向他们求援。”

“东西赫兰正在开战,西北大军不能轻动。若是真动了,只怕‘腥风血雨’四字都不足以描述其惨烈。”褚谧君摇头。

她记得未来的常昀曾告诉她,“夷安侯之乱”仅限于洛阳城内,不曾有西北边军参与其中。常邵之所以死去,是因为杀戮过多,终于激起民怨——不,民怨说不上,因为他的屠刀是对准洛阳城里不服从他的权贵公卿的,最后洛阳血流成河,而常邵也因这些人的反扑而死去。

常邵死后,洛阳城内无人主政,原本长期与褚党对立的世家公卿经过夷安侯之乱后元气大伤,不得不将在外地避祸的褚相请了回来。并在不久后,与褚相一起拥立了常昀登基。

之后褚党势力与世家残余势力结合,褚相独霸朝堂,架空了常昀。

以上,都是未来的常昀告诉她的事。

但是未来的那个常昀也有很多细节没有叙述清楚,比如说褚相在离开洛阳后究竟去了哪,比如说他是否真的那么干净无辜。

眼下是庆元八年,洛阳上下虽说被夷安侯严密管控着,但他还没有大开杀戒——毕竟他又不是傻子,何至于在登基之初就与那么多人为敌?

看样子,她的家族在暗中做了很多的事情。

庆元八年年末,东西赫兰之间的战斗结束。东赫兰胜过了西赫兰,西赫兰单于弥迦叶在愤怒与焦虑之中病亡,其子嗣因争权而四分五裂,西赫兰公主延勒率残部远走西域。

西赫兰故地被东赫兰吞占,东西赫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再度统一了。那么接下来东赫兰的兵锋或许会指向大宣。

新登基的常邵却压住了这一消息。东西赫兰之间的战斗结束,楼巡之前南下,抽调了大批东境边军,现在这支军队成为了他维护统治的根基,他自然不能轻易放他们回边塞。

然而西赫兰败逃的消息却还是很快传开,通过从边境而来的行商。

“我记得东西赫兰自开战后,玉门关便被关闭,行商不得出境,他们是哪来的消息?就算他们有各自的渠道,又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回到洛阳将消息传播开来的?”褚谧君在得知这事后,忍不住同常昀道。

这背后,或许是有褚相的推波助澜。那个老人果然是去了西北。

“陌敦听说了西赫兰的事,不知会作何感想。”常昀幽幽感叹。

然而他们没办法见到陌敦,连离开西苑都做不到。

魏太妃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很不好,那日强撑着去折桂宫接常昀似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从那天回来后,她就不再出门,成日卧于榻上与汤药为伴。

这情况一点也不对劲,褚谧君在五年后的未来都还曾见过这位老太妃,那时她看起来身子骨还算硬朗,可眼前这个老人,却好似命不久矣了似的。

而她和常昀的生死,就牵系在这样一个脆弱的老人身上。

老人偶尔会将常昀和褚谧君叫到自己跟前来说话——虽说还是和他们隔着一幅帘帐。“等到云奴的伤什么时候好了,我就悄悄的把你们送出洛阳。北边不太平,你们就往南走,离洛阳越远越好——陛下?呵,你们说常邵那孩子么?我一个古稀老人了,难道会畏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