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到达丞相府中后,两位堂兄与丞相交谈,而她就负责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

他们说的什么,她都不懂,索性不听,只哀戚的想着她丢失的那幅画。

不同的心境画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她大概是画不出那样的江景图了。兄长们同丞相说着江左的赋税、官制、士人,她百无聊赖用手指在衣摆上悄悄勾描丞相的容颜。

丞相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看着和蔼可亲却又高高在上,既像是市井中随处可见的贩夫走卒,又仿佛是世外仙山上神秘莫测的得到高人。

朱十七娘手痒,实在想要将这人画入自己的画中。

就在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亲昵的坐到了她身边。那是个女孩,虽说年幼,但不难从稚嫩的轮廓中看出这未来将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不请自来直接坐到了朱十七娘的席上,还放肆的抓住了她半幅衣袖,若是旁人这样无礼只怕会使人恼火,可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孩子眨着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她,眼中是对朱十七娘这个客人的好奇与善意。

“你是我家的客人么?”女孩笑着说,眼睛完成月牙的形状,“你长得好漂亮。”

朱霓面上一热,“你是?”

褚相正在同朱氏兄弟专注的说着些什么,没有注意到从偏门悄悄溜进来的孩子。女孩得意的朝褚相扬了扬下巴,“他是我父亲。”

她曾听兄长无不惋惜的说过褚相的三个女儿,感慨说褚相耗尽半生挣得富贵,到头来不也一切成空,又叹息,说褚家的若不是女儿而是儿子,朱霓的婚事说不定就有了着落。

可女孩有什么不好,女孩能够陪她说话,男孩却不行。朱霓心想。

分食了几块糕点后,这两个女孩差不多熟络了起来。女孩说自己叫明月,是褚相最小的女儿。

“我听说你还有两个阿姊?”

一边是男人们在议论时政,另一边是两个小女孩在低声闲聊。

“是啊,不过在褚家你只能见到我一个人了。满月进宫做了皇后,总不见回来,弦月……”她明亮的眼睛闪烁了下,“弦月身体不好,一直在外地住着养病呢。”

“她真可怜。”朱霓喃喃。

明月咬了口点心,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或许是在猜测她这句话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惺惺作态。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身半旧的长衫,明显还未成年,身量瘦削单薄,却如成年人一般将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

他来时走得有些急,但依旧步伐不乱。与朱霓打了个短暂的照面后,他简单的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便朝屋内走去,同褚相说了些什么。

朱霓和卫贤第一次正式的见面,便是如此仓促而平淡。她只能从那匆忙的一瞥中,回味那少年的容貌。

那个少年,有一双很好看的眸子。她心想。

让人想起……想起春雨中的泉眼,透亮澄澈,涟漪一圈圈泛开,几瓣梨花漂浮在水上,清幽孤寒。一时间想的东西太多了,她忍不住敲了下自己的额头。

她想要画下这个人。这个念头却是无比的清晰。

但要和一个陌生的少年说话,她却又是不敢的。

明月说,那个少年是她的表兄,姓卫名贤,是褚相的心腹,那日之所以突然闯入打断褚相与朱家兄弟的谈话,也是为了一些朝政上的事务。

这样的人,应该是很忙碌的吧。

明月告诉她,“表兄十三岁开始跟随父亲,虽然无官无爵,但整个帝国的机要都掌握在他手中。”

“他很厉害?”

“不,他很讨厌的。”明月这样告诉她,“别与他走得太近哦。”

但后来,却是卫贤主动找到了朱霓。

“这是表姊的画么?”他唤她表姊,带着礼貌柔和的笑。

丹阳卫氏与丹阳朱氏本就是世代姻亲,他叫她一声表姊本就无可厚非。原本还很陌生的人,就这样被一种亲缘关系拉近了距离。

被他递过来的,是她那日被江风吹走的画作。原来那天她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画上的江景还剩下最后一部分没有补上,画纸几乎看不见褶皱,可见被他保存的很好。

她先是应失而复得惊喜,接着又因这巧合而惊讶,到最后却是疑惑——

“你是怎么知道,这是我的画。”

“猜的。”明月口中令人讨厌的少年,在她面前用平易近人的口吻她同她解释道:“明月说你善于丹青,而这世上,善于丹青的女子可不多。我找到了你给她的一幅画,对比了一下技法与风格就猜到了。”

“画很漂亮。”走之前,他这样告诉她。

他并不懂丹青之艺,所能给出的不过是最直观最简单的一句评价而已。

然而仅是这一句就足够了。朱霓看得懂他眼里的真挚,知道他不是在哄她高兴,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的画。

家里人其实并不喜欢她握画笔,事实上,她的一切行为都是不被喜欢的。

两位兄长决议在洛阳暂时住下,慢慢谋求一个晋升之阶。短时间内,他们便在洛阳结交了不少人,每逢洛阳城内权贵之间的宴饮,他们会带上朱霓一块出席。

公卿的宴席如同市集,她是市集上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懵懵懂懂的跟随兄长们见识洛阳笙歌之中的奢靡繁华,时间久了,开始怀念建邺的山水。但她想,她应该是回不去了。

某日,她又一次跟着兄长去参见某位夫人的寿宴。其实她并不想去的,兄长们喜欢帝都宴饮间觥筹交错的欢乐,可她始终都记得自己是个来自吴地的南蛮丫头,那些衣着华美的娘子们在明面上与她保持着客套的疏离,背地里嘲弄她带着吴语的口音。她在故乡便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到了帝都依旧如此。

然而没有会去问她的意愿。

在那场寿宴上,她惹了麻烦。

那位夫人的花园中,有一株开得绝美的牡丹,她生来喜欢这世上一切美丽的事物,于是站在花园里多看了一会。

后来却不知是谁在酒醉中折去了开得最好的那朵花,又将它随意弃于泥泞中。后来东道主追查此事,所有人都将罪名推到了她的头上。

操着吴地口音,什么都不懂的南蛮丫头。

若不是明月也在席上为她解围,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这件事并没有简单的结束。那名贵妇人之所以对一株牡丹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大张旗鼓的追查折下牡丹的人,都是因为那株牡丹并非是她的私有物,而是要被送入皇宫赠给皇后的礼物。

那是价低千金的名品,天下仅此一株。

“没什么好怕的。”明月这样安慰她,“长姊本身也不是很喜欢什么牡丹,只不过陛下为了表现出对她的喜爱时常会让人给她送这些东西而已。她要是怪罪下来,我帮你去求情。长姊往日里最是疼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