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褚谧君思索着济南王这番话。

而陌敦几乎是马上就能对济南王的话感同身受。与褚谧君不同,他和济南王都是男孩,手足于他们而言既是陪伴亦是阻碍。

那种矛盾而又不舍的心理,他能够体会。

“我也有好几个兄弟,与我同父不同母。阿姊和阿母总叮嘱我提防他们,可我小时候总想着,他们是我的兄弟呀,我为什么不能对他们好。等我继承了阿爷的单于之位后,我就要和他们一起分享最好的牧场,一起自由自在的骑马打猎。”

“后来呢?”济南王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陌敦黯然的垂眸,低头帮助济南王一起收棋子,“后来我有个兄长死了,莫名其妙的坠马摔死了;有个去了西域,再没有回来;还有个被我阿母设法送去了东赫兰做人质。东赫兰这么多年,一直对我的部族虎视眈眈,怕是早晚会有一战,阿兄他,大概回不来了,还有一个则是被我阿爷养在身边,都说他可能继任单于之位——但我同母阿姊说,若那人真敢从我手里抢单于之位,她就替我杀了他。”

意料之中的回答。褚谧君无声一叹,伸手抚摸着怀中的黑猫。初春天气依然寒冷,也就这小东西还有些温度。

济南王许是想到了自己和常昀、常邵的命运,苦笑了下。

陌敦即刻意识到话题太过沉重,马上又笑道:“但不要紧,我还有阿姊,我阿姊待我很好,我也一定不会辜负我阿姊。阿姊想要什么,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会给她。”

“哪怕是你的单于之位么?”褚谧君冷不丁开口。

她是个惯于察言观色的人,不会主动开口说出那些会惹人不快的话,然而这一次,她却凌厉的直刺要害。

赫兰女子地位不低,虽说从未出现过女单于,但也不代表不能出现。

褚谧君原以为陌敦要好生犹疑一阵子,却没想到这少年毫不迟疑的就回答:“阿姊只希望我当单于,从没想过她自己。若她想要单于之位那再好不过,我愿意给她。”

……褚谧君算是明白为何这人能和常昀处好关系了。

她又转过头去看向济南王,“同样的问题,济南王又会怎样回答?”

济南王一怔。

今日之褚谧君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如此的……咄咄逼人。

褚谧君却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着他。

常昀和她说过,济南王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处事犹豫心肠过软,他诚然是个善良仁义的人,可心肠险恶之辈却会利用他的仁义良善给予他致命一击。

当然,错的不是他,可恶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错误的是他此时此地所在的位子。

在褚谧君所知的那个未来,济南王是要死的。不想让他死的话,她帮着他处处是不够的,还得让这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当了硝烟四起的战场,必需握紧手中的剑。

“我……”济南王双唇翕合,迟迟未有下文。

他眸中有不解的,不明白褚谧君为何要做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夷安侯已经疯了,常昀与他关系一向很好,他以为兄友弟恭的和睦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的。

“如果有一天,你的弟弟要杀你,你还能拿他当弟弟么?”她追问。

济南王的眉头拧了起来。

“好了好了。”陌敦见气氛有些尴尬,急忙出来打圆场,“说这些做什么,来,我们继续下棋。平阴君,我和你来一局。”

褚谧君抿唇不语,她也知道自己似乎逼迫济南王太过了,济南王又不是常昀,和她没那么亲近,相处的时候需要注意分寸。

时间应该还充裕吧,那么,那么有些话,下次再说吧。

当时的她是这样想的,全然不知道这是她已经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不久后便是春祭。

这个日子十分隆重,但和褚谧君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照常待在家中学习剑术。

教她用剑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女人,虽是女人,但身手灵敏矫健不输男儿。褚谧君一向对家人为他请来的老师放心,自小时候开始,无论她想学什么,前来教导她的必定会是那一行中最顶尖的人物。从来没有庸才。

尽管还是初春,练完剑后也还是一身大汗,她正打算去沐浴一番,就忽然收到消息,说出事了。

折桂宫出了乱子,济南王也被牵扯其中。她年纪尚轻,手下培养出来的眼线只能为她带来模糊的信息,将她的心一下子悬起。她只得匆匆换了件衣裳便赶往折桂宫。

到了折桂宫后,她总算打听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确实是一件大事。

有人想要趁着皇帝出宫祭祀的机会,从褚家人手中抢回君王。

然而……然而这一次祭祀皇帝根本没有出现。褚皇后早就料到可能会生变,所以在皇帝临出门之前,她突然下旨说——皇帝身体不佳,由济南王代为主持祭典。

这道旨意因为颁布的仓促,从而导致没有太多人知道,再加上褚皇后刻意误导旁人——她封锁住了以济南王顶替皇帝的消息,故意让空着的玉辂车驶在队伍中央,造成皇帝好像出宫了的假象。

在离开洛阳城达到折桂宫歇脚时,便遇上了突袭,好在有惊无险。

“济南王不曾受伤吧?”褚谧君询问女官赵莞。

皇后虽然没有前来,但出于谨慎她还是派来了赵莞。这名跟随她多年的女官有如她的影子。

“不曾。”赵莞语调温和,“平阴君要去探望她么?”

“在探望他之前,有件事我想要弄清楚。”褚谧君继续询问:“那些被派来争夺‘陛下’的人,审问过了么?他们是哪方的人?”

“应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人数不多,不超过七十人,多半死在了当场,或是在失败后直接自尽,剩下的人,我命人首先粗率的审问过一次,没问出答案,便交给了廷尉。”

“洛阳城内的守备,可还算充足?”褚谧君问。

那些人劫走皇帝,总不会只是想要借着皇帝逞一时之威风。洛阳城被褚家掌控,他们要么是想用皇帝的权威来逼开洛阳城门,然后反攻,占据帝都,要么则是意图挟皇帝西奔至长安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以天子之命号令天下勤王。

“城防之事,妾身并不清楚。但丞相与皇后皆在城中,料想不会出错。何况那些人的行动失败了。”

褚谧君却还是不安。她也知道自己好像操心过度了,明明自己那些长辈一个个都比她更有谋略,她想到的事他们不会想不到,她想不到的事,他们或许早就想到了。

“对了,还有件有趣的事发生。”说是有趣,但赵莞并没有笑,显然是她也觉得可疑。

“就在济南王遇袭之际,折桂宫内有正好发生另一件事——有人偷偷救出了被困在这里的废妃于氏。当时他们被抓住时,共有十六人,皆是身强力壮的宦官。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想要将于氏悄悄带到陛下那里,好使她复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