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4/8页)

一提到钱,总不那么亲热了。

给梁景成寄完明信片,锦绣好几天都提心吊胆的。她后悔得不得了,怪自己太草率,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把明信片寄给他,万一被他笑话、被他嫌弃、被他看不起,那可要怎么办?她一想到这里,就羞得用手捂住脸,简直要哭了。但又有种小小的期待,期待他会回应。告诉她,他也喜欢她。这样的概率也不是没有。她又不是长得不漂亮。有好些追求她的人都称赞她是美女,不晓得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美,是要用别样的眼光去欣赏。一般来说,理论之外的美,都要用别样的眼光去欣赏。得先了解她的人,才能了解她的美。却也是有些悲哀。灵魂是生在身体里的,又不是生在身体外的。不可能在脸上写两个字:好人。她在后悔寄给他明信片之余,又把剩下的七张明信片一同寄给了他。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要做得惊天动地、气壮山河。死也要像烈士一般地死,有尊严地死。

差不多等了一个礼拜,梁景成才出现。她在走廊里碰见他,竟有些认不出来,是想得太久,反而想不起他的模样。他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速速地奔到校长办公室。锦绣跟着他,在外面等,想等个答案。无非是拒绝。她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的爱,是一颗石头扔进水里,“扑通”一声过后,就没了声音。她听见里面说:“哎呀,你这个很难办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过了一会儿,梁景成才兴高采烈地走出来,一眼看见她,说:“咦?锦绣,你怎么在这里?”话的后半段软了下去,想来是收到了明信片。锦绣的手没方向地乱指,说:“那个,刚好经过。”梁景成只是笑看着她,好像在等她往下说。她低声地问:“哦,对了,那个,收到了么?”他“嗯”了一声,说:“收到了。”锦绣尴尬地“呵呵”笑两声,摆摆手说:“你别当真啦,开玩笑的啦,和同学们打赌,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你别当真。”

“那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锦绣打了一个结巴,说:“是大冒险。”

梁景成蹙着眉,说:“哦?原来是这样。但是,我都当真了。”

“那,实在是对不起了,真的,对不起。”锦绣的下巴低得都要抵到胸口了,是真心地想把那些话收回,免得他说出伤人心的话来。

“对不起就完了么?你算不算是玩弄我的感情?”梁景成往前走了一步,锦绣连忙往后退一步,被顺势抵在了墙上。他分明就是在逗她,她却毫无还击之力。瞅着他,低低哀哀地说:“那你要怎么样吗?”

“那就,将错就错,好不好?”

锦绣吃惊地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你说什么?”

梁景成撇撇嘴,说:“当然我不勉强你,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我知道。”

“怎么会呢?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说完又觉得和刚才说的话有矛盾,不自觉地摆摆手,把矛盾的想法打消掉——这时候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什么“淡定是通往成功的道路”“淡定的女人最美丽”都让它通通见鬼去吧!

“你只寄了八张明信片给我不是吗?还有两张呢?你送给其他人了,或是自己保留了。反正你只给了我你的八成,还留了两成给自己。”梁景成分析得头头是道,根本不给锦绣机会去解释。他说:“我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想等等看,你会不会把最后两张也寄给我。但是你没有。你让我觉得你不够真诚。”

“天哪,不是这样的。那两张是因为我写坏了,”锦绣话说到此,见他根本就不信任的样子,便拼命地朝楼外跑,一边跑一边斜回身子,说,“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记着,等我啊。”

索性就在今日作个了断吧。

还好,他在原地等她。

“给。”她大口喘着气,一额头的汗,“在这里。”

梁景成接过那两张明信片,“这两张写得不好,不准备寄给你的,可是你既然怀疑我的真诚,那我不得不拿出它们来当证据。幸好还没有扔掉,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其实,”梁景成一脸抱歉,“算了,没什么。”他把明信片翻过来看,上面的字让他不禁微笑起来。他轻声读出来,每一个音节都让锦绣羞愧难当。她面红耳赤,用手捂住脸,说:“别念了,求你了。”他拿下她的手,说:“好了,不念了。”又说,“那这两张一并给我吧,凑个整数。”“嗯,只要你别笑话我。”“不笑话你。”他的声音里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温存。她察觉到了。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她倒也有几分好看。她这样的女生,美就美在生得恰到好处,是“增之太长,减之太短”“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刚刚卡在那个节骨眼上,就那么巧。走到他旁边,也还算对得起他。两人站在那里,好半天不说话,暮色一点一点爬入走廊,把他们俩也包容了进去,是胶片里最亮的部分,只有惨淡的一抹影子,和一段纡郁难释的情事。梁景成问:“要不要去走走?”锦绣抬起头来望望他,温顺地说:“好。”

后来,锦绣把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苏九久,还颇有些得意的样子。苏九久听了把她的手臂掐得淤青,说:“你怎么这么笨。你就说那两成你自己留着,有本事就让他自己来拿。跟了我这么久,一点皮毛也没学到。简直要气死我。”锦绣拍拍额头,痛心疾首,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错失良机啊。”苏九久冷笑道:“本来你是可以反败为胜的,可现在,你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你就等着当他的阶下囚,把这牢底坐穿吧。”锦绣摆摆头,挥一挥衣袖,说:“罢了罢了,此事,甘之若饴也。”

那天他们只是在校园里漫天目的地走。成都初秋的天已经很冷。是寒气渗入到骨头里,皮肤都是湿湿的,像放在衣柜里太久的布,摸上去涩手。锦绣跟在他后面,怕与他并肩直,会紧张得同手同脚。以往也没有这样,被他知晓了心事以后,她在他面前就跟没穿衣服似的,没有了隐私。他回过头来看她,说:“你怎么跟日本女人似的?”锦绣快步跟上去,说:“鞋有些打脚。”他说:“既然这样,那找个地方坐坐吧。”说着,两人便在学校东门的荷花池塘边坐下来。过了开荷花的季节,荷花梗是死去天鹅的尸骨,脖子弯弯地栽进水里。余晖中,一眼望过去,密密匝匝的,像经历了一场劫难,池塘是一颗巨大的琥珀把惨痛的记忆都给困住了。他们看着湖面,都等对方先开口。幸而有人在不远处大声地朗读英文,不然两人都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感。良久,梁景成才说:“你应该早一点把明信片寄给我的,我都要走了。”锦绣转过头看他,问:“走,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