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宋毓涵终于同意转院,沈擎跟助理打电话安排相关事宜,沈岁知在原地站了几秒,有很久脑子都是木的。

她感觉自己似乎在竭斯底里的边缘徘徊,但当她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只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上,又觉得似乎冷静下来不少。

她没再跟宋毓涵说什么,而是侧首看着晏楚和,说:“走吧,回家。”

晏楚和温声应好,同宋毓涵颔首致歉,便牵着沈岁知离开了这里。

宋毓涵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半晌才低下头,久久没有动作。

有什么液体滴落在她手背上,透明的,从温热变得冰凉。

回去的途中,沈岁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她这次没有竭斯底里,没有惊恐发作,没有想抽烟,更没有试图伤害自己,冷静平淡得像是处于正常状态。

但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晏楚和觉得,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令人缺少安全感。

以前的沈岁知是鲜活的,放肆的,而不是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让人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生机。

他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她在她父母面前说出那样决绝冷漠的话,他却只知道那时她的手有多凉,指尖都是颤抖的。

停好车,他们回到家中,沈岁知仍旧不吭声,乖乖巧巧换好鞋子以后,便窝到沙发角落,抱着膝盖坐着发呆。

像是受创后鲜血淋漓,却不知该怎么办的小兽,清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却又比任何易碎品都要脆弱。

沈岁知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很不对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不对劲,她试图闭上眼清空脑子,但是闭上眼就看到那份检查报告,她甚至已经想到宋毓涵最终消瘦的模样。

宋毓涵是多漂亮的人啊,岁月都不忍心伤害她,为什么癌症会找到她?沈岁知每每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攥紧自己的手臂,用疼痛提醒自己这里不止有她自己,她不能犯病,不能失控,不能影响到别人。以往她独居的时候,随时可以拿起刀片,整包整包的抽烟,喝酒灌醉自己,但现在不行。

她害怕,害怕在这晴朗白日里,暴露这样肮脏阴暗的自己。

就在她跟自己较劲的时候,她听到旁边茶几传来玻璃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她愣了愣,茫然地抬起脑袋去看。

晏楚和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他看了看在沙发角落缩成团的沈岁知,没有说什么,只是挑了个较近的地方坐下来。

然后他稍稍抬起手臂,把她从犄角旮旯中扒出来,揉进自己怀里,让她的脸埋进自己胸膛,是个让人安全感十足的保护姿势。

他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过来抱抱。”

沈岁知憋了这么久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

她连崩溃都是安静的,闷声不响窝在他怀中,如果不是因为胸前衣襟传来濡湿感,晏楚和几乎以为她是平静的。

沈岁知咬紧自己的下唇,没让半分脆弱的哭音泄露出来,她只是紧紧攥着晏楚和的衣服,一面崩溃,一面修补自己。

“她不是个好妈妈。”她用哭哑的嗓音说道,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他听,“她生下我,但很少管过我,比起其他的母亲,她对自己孩子付出的爱太少了。”

“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没有收到过礼物。我好多次去讨好她,哪怕她平时对我再冷淡,但只要她给点甜头,我就能记住好久。她把我交给沈擎的那天,其实是我的生日,可是她跟沈擎都不知道,没人记得我还只是个小孩而已,我在乎那些在他们看来无所谓的小事,但我不敢说,我不想再被抛弃了。”

“被关在屋子里的那几天真的很难熬,他们都以为我没心没肺,其实我往后好多年都做这个噩梦,整夜整夜的失眠,甚至看到站在高处就想往下跳。谁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也许是因为我太嘴硬,不愿意主动示弱。”

沈岁知说到这里,哽了哽,终于没能控制住哭腔,扯着晏楚和的衣襟道:“可是……为什么就没人来问问我呢,只要对方愿意朝我走一步,我就愿意跑过去啊。”

晏楚和心底微微涩然,他没有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我知道我出现的时机是个错误,我认。”她吸吸鼻子,低声道,“沈擎和宋毓涵都不是什么合格的父母,我不爱他们,但也不恨,我对亲情没什么需求,只希望他们都活着而已。”

事到如今,就连安慰的话都显得多余起来。

胰腺癌晚期,任谁都明白,已经没有任何康复的希望,能做到的只是延迟患者的死期,在这过程中患者与家属都不好受。

晏楚和阖上眼,轻拍了拍沈岁知的脊背,力道温柔,对她道:“我还在这里。”

他说,“沈岁知,不论如何,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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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毓涵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差。

转院后,虽然沈擎请来了最权威的专家,但沈岁知还是听见了专家对他说的那声抱歉。

那她还剩多少时间?

沈岁知没敢问出这个问题,她怕自己又犯焦虑。

沈岁知每天都会去医院探望宋毓涵,但每次都能遇见沈擎,她知道沈擎在这儿待的时间一定比自己长,而他也绝对没有表面上那样不在乎宋毓涵。

可是那又怎样呢?

沈岁知觉得无力,就算他们真的都心有不甘,但也不会有以后了。

生离这么多年,他们应当也都没有想到会有死别的这天吧。

其实在医院的这段时间,还是挺轻松的,宋毓涵不再跟先前那样拒绝配合治疗,笑容也比以前多了不少,沈岁知有好几次过来,都看见她跟沈擎两个人拌嘴。

四十多岁的人了,却好像彼此从来都没有老去似的。

沈岁知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把当年的事情说开,也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去,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了家的氛围。

这一天,沈岁知答应宋毓涵带着晏楚和一起过来探望,二人刚进门,就看见宋毓涵靠在床头,沈擎坐在旁边削着橙子。

宋毓涵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他道:“我突然想起来咱们上学那会儿,我有一次削苹果伤了手,结果后来每次吃带皮的水果,你都要给我抢过去削好再给我。”

沈擎掀起眼帘扫她一眼,冷冰冰道:“也好意思说,我富家少爷都没你娇气。”

宋毓涵嗤他一声,没好气回他:“就失手那一回,你倒记得怪深。”

——这本来该是副很美好的画面。

沈岁知这么想着。

——如果不是其中一方即将面临死亡的话。

“你们俩歇歇吧。”她叹了口气,抬手叩了叩门框,“女儿女婿来了。”

宋毓涵侧首看过来,眉眼间浮现些许笑意,对他们招招手,“过来说话啊,站门口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