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顾长钧亥时出了门。

周莺立在廊前瞧了瞧天色,闷闷阴阴的,瞧着又要落雨。

这么暗的夜,他还要去办公事,外头灾荒也不知严重不严重,她身在内宅,对外界的事不敏感,能做的只有在他回来的时候好好调理他的身体。

周莺转身吩咐落云:“叫厨上温着参茶,等侯爷回来用。”

江宁城南门,顾长钧下了马,城防统领下楼来迎他。天上落着小雨,衣摆上都是水,顾长钧顾不得换,拾级而上,站上城楼,统领指着城外道:“侯爷您看。”

城墙下,密密麻麻的黑点,均是流民。听说城里有分发粮食,皆从很远的地方赶到这里来,白日强闯了一批进城,顾长钧带人疏散安顿了,不想后半日又涌上来这么多人数。

那统领王忠凝眉道:“四城除北门外,其他都是这个情况。若都放进来,江宁府的粮食撑不了多久。”

顾长钧沉吟不语,王忠又道:“这雨还下着,灾情许会更严重,如今水路陆路都瘫痪了,朝廷的援力一时半会进不来,就是朝廷的援粮来了,也只能解一时之急,后续如何,还不好说。”

顾长钧久久不语,王忠拿不住主意:“侯爷,怎生是好?”

城里如何分发粮食是府尹的事,处置灾民安顿城防是顾长钧的事,他沉声道:“灾民需救,城中百姓的安危也不能不顾,明日一早在城外设凉棚,供灾民休息。至于如何救济,我会与陆大人商量。”

王忠道:“只怕流民强闯,如今咱们的人手多数都在各县救治,防力大为下降。”

顾长钧负手走下去:“这你不必管,明日开城后,你带着兄弟们,守好城门,流民的事,我来办。”

说完,他就走到了阶下,翻身上马,去巡其他城门防卫事宜。

雨势更大了,那王忠站在城楼上目送顾长钧走远,似笑非笑地对身边的下属道:“这京城金玉堆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见过灾荒时人们为了口口粮能有多疯狂。”

那属下苦笑:“大人,听说这安平侯军功赫赫,许也是吃过苦的。”

王忠冷笑:“官大一级压死人,谁叫他如今辖制我们府,明儿你们都各守着自己的位置按兵不动,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手段组织流民进城。”

“可是,若防卫不力,咱们不也……”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们不过听命行事,跟我们有何干系?”

顾长钧巡了各城后,已是寅初,他马不停蹄地往府尹府上去。

天色阴沉,又下着雨,这时候陆詹还在妾侍房里休息,听说顾长钧到了,边穿衣边骂娘,“自打这姓顾的到江宁,老子就没一天好日子过!这瘟神,骂又骂不得,管又管不了,给他的活儿派重了,怕他不乐意,派轻了,又怕他觉得我轻视他。娘的!我倒了什么霉遇上这么一尊大佛!”

妾侍百般安慰:“老爷,皇上为了让他成亲名正言顺,把他妻子都封了郡主,虽说贬下来了,又没削爵,可见早晚是要回去的,您好生哄着就是了,就当陪他过家家,您别往心里去。”

陆詹气喘吁吁到了正堂,顾长钧拱了拱手:“陆大人,流民人数近三千,明日会在城外就地安置,每日需从城里送一餐饭,您比照现有数目调配。”

陆詹大吃一惊:“这……咱们江宁府,只怕安顿不了那么多流民,别说粮食不足,就是人手也不够啊,再说……”

顾长钧站起身:“陆大人辛苦。”他不说二话,撩了袍子就朝外走。

陆詹追了两步:“顾……顾侯爷!您看这事儿可不……”

顾长钧已过了穿堂,走出去了。陆詹气得跺脚:“这哪里是来与我议事的?这是命令我来了!”

马蹄声响,在静巷中听来格外嘹亮。雨停了一阵,空气里也是湿润的,袍子从里到外都是水汽。他直接去了流雪阁,北鸣迎上来,小声道:“夫人来了。”

又补充:“候您一晚了。”

顾长钧点头:“你出去吧。”

他一面解去湿了的袍子,一面朝里走。

周莺原伏在书案上,听得声响朝门边看过去。

顾长钧额角上的发丝滴着水,靴子更是水里泡过的,周莺过来接过他的衣裳,蹙眉道:“侯爷一直在外面?”

顾长钧笑了笑,食指勾着她下巴:“你在这作甚?思我念我?”

周莺抿唇:“我不放心,您这么晚出去。”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界,顾长钧的势力都不在这儿,怎么会不担心他?

灯光昏暗,掩饰了她耳尖上泛着的粉红色,顾长钧解了革带,走到屏风后头,地上有一桶清水,就着简单沐浴了一遍。

周莺替他拿了新衣裳,候在外头,见他披着长巾出来,胸膛肌肉虬结,手臂坚实粗壮,窄腰腹肌,无不有力,周莺瞥了一眼,就别过头,再也不敢看。

顾长钧接过她手里的衣裳扔在一边,目光沉沉地朝她走去。周莺下意识退后,他步步逼近,周莺只得勉强笑道:“给您备了参茶……啊!”

一声细细的尖叫,小钩子似的勾着人的心。

外头有晨曦透过窗纸,在屋里投下菱花窗的影子。

而她在暗处,被他抱着坐在靠墙的小几上,他的手拂开她宽大的裙摆……周莺侧过头,难耐地抑制着自己喉腔里的声音。窗在旁,与她是一明一暗的两个世界。

暗影里他将她抱在身上,立在那儿动作着。

这隐秘的趣事,叫他有些上瘾。

过去那些年不曾释放过的热情,都献于她罢了。

周莺咬着唇,瞧着隔间小泥炉上温的参汤,已经没法子去想它炖了多少时候。

次日,南门城墙下,流民推撞着城门大声呼救,属下来问:“王统领,是不是让灾民进来?”

王忠瞧瞧天色:“等等吧,等咱们安平侯顾侯爷指令呢。”

几个属下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城外是撕心裂肺的喧嚣,城内是事不关己的凉薄。

顾长钧到的时候,王忠已经下令要放箭。城门就要守不住,将士们都有些狼狈。

顾长钧上城楼瞧了瞧情形,抱臂立在那儿没有吭声。

王忠瞧他不急不缓的,催促道:“侯爷,您说在城外安置流民,可您看,这些人哪里肯听话?非要闯进来!”

顾长钧不语,目光淡淡瞥着城下。王忠还要再说,忽听有人大声道:“王、王统领,您看!”

入目看去,前方涌来了好多骑兵。有人道:“莫非是朝廷的援力到了?太好了!”

王忠眯了眯眼睛,距离隔得太远,根本瞧不清,等那骑兵到了近前,王忠变了脸色:“那不是……那不是西北军旗帜?”

千军万马在前,哭闹不休的流民也给震慑住了。城上听得一个嘹亮的声音道:“城上听着!我等奉命前来安置流民,南门城守王统领可在?请放心,我等必保城外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