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绛桃春(2)

殷长阑低下头去,唇温柔地贴在了她的额上。

“所以你也怀疑舅兄那天见到的,就是有人在改动她的记忆?”

容晚初仰起脸看他,道:“也?”

她喃喃地道:“你之前就猜到了吗?”

殷长阑沉吟道:“我只是听着舅兄的描述,觉得有些怪异。”

他低声问道:“除了这两点之外,戚氏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

容晚初摇了摇头,道:“现在她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把身边的丫头当支柱似的。……那个丫头,看着也不像是个安分的。”

她叹了口气,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戚恺这个人经常在容府出入,人人都知道他是野阳侯不受重视的庶子、容家兄弟的膀臂……我也只这样忽视了他。”

殷长阑道:“虚虚实实,明明暗暗,他以有心算无心,怎么会是你的错?”

容晚初抿紧了唇。

柔软光滑的布料因为主人姿势的改变而彼此擦过,落在肌肤上无言的亲昵。殷长阑把手从她腰下穿过去,女孩儿就配合地挪了挪,半个身子都伏在了他的怀中。

小/脸埋进他颈侧的时候神情恹恹的,呼吸轻柔地吐在他肩上,殷长阑手掌在她颈侧脑后摩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梳过她披落的长发,猫似的少女得到了安抚,喉间渐渐发出舒适的低叹。

开口时声音因为姿势的关系有些沉闷,道:“罢了,多想无益,总归……总归如今已经知道这件事至少是真的。”

她沉默了片刻,道:“倒是戚恺这个人……”

殷长阑道:“你想如何处置他?”

容晚初有些迟疑。

她道:“容玄渡才刚刚出发,此刻就动了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殷长阑温声道:“他是颗马前卒,动与不动,风险都在两可之间。”

他顺着怀中女孩儿的后颈捏了捏,笑道:“凡事都有我。”

容晚初静静地抵在他肩上,像是忽然睡着了似的。

殷长阑就沿着她的颈椎轻柔地捏了下去,感觉到女孩儿微弓的骨骼像一汪水似的软在了他的身上。

她低声道:“你说得对,戚恺不过是颗过河的卒子,总要冲锋陷阵的。容玄渡把他留在京中,总该有他的缘故。”

她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改易旁人记忆的祝由术,正因为世人这些年闻所未闻,才更应有其来处——他的手段,他的父亲知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罢了。倘若知道有这样手段的儿子,老侯爷怎么会不收在身边?要么为己所用,要么杀了他才对。”

容晚初喃喃地同殷长阑说话,思路就反而清晰起来,她道:“我怀疑戚恺的身边,还有一个传授了他祝由术的老师,这个人如今就留在野阳侯府。”

“泰安三十四年,哥哥和容玄渡出门去,戚恺那个时候还留在帝都,我曾经不止一次遇见过他。”

“可是哥哥还是被下了手。”

殷长阑听见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女孩儿湿漉漉的眼泪晕在他颈间,有些微微的凉意:“小厮说哥哥那个时候也受了伤。”

——与记忆攸关的祝由术,是不是一定要在头部受伤的时候才可以施展?

——容婴也像戚氏那样,被人恶意地击伤了头,又在茫然无知觉的情形下,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吗?

殷长阑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沉默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儿,心中止不住的后怕。

有些话他甚至不敢说出来给他的小姑娘听。

他的小姑娘,也未必全然没有想到。

或许自保的本能在让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如果容婴真的是出于容玄明的需要,在祝由术的影响下忘记了一个人。

容玄明需要容婴忘记的,又该是谁?

如果容婴忘了那个人,那个人现在……

还活着么?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留在群狼环伺的京城,如果当时唯一能庇护她的人把她忘在了脑后,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恐怕连能够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除殆尽了。

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容婴没有忘记容玄明希望的人,而是忘记了一个谁也不曾知道他们有过关联的霍氏女郎。

而容景升呢?

殷长阑设身处地地思量,假如换成是他,面对这样看似已经失败的一步棋,也会谨慎收手,再图后效。

何况他们还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有没有其他危险和影响。

就如容晚初刚才所说,戚氏的记忆出现偏差以后,性格也出现了问题。

容景升要的是一个能够担当家业的继承人,他必然要更加审慎。

涌上心头的庆幸和后怕让他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眉眼微压,扶住了容晚初的脸颊,侧过头以唇吮去了少女眼角残余的泪痕,在绵密的亲吻里一声一声地低唤她的名字。

“阿晚,阿晚。”

他的臂膀拢得有些失控的用力,容晚初在微微的疼痛里回抱住了他,柔软的手臂和怀抱像是无声的安慰。

殷长阑低声道:“都过去了!”

容晚初蜷在他怀中应了一声,声音低柔得像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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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禁宫中返回的车辇次第驶进了容府高大的仪门,人语和脚步声从前院响到了上房。

西边靠近中路的园子里,米氏肩上披着条鼠灰的大氅,微微地垂着头,由侍女素梅搀着慢慢地走。

晏晏的笑语声就穿过游廊和山墙,传到了这一头。

米氏神情微微有些怔忪,忽然略站了站脚,道:“今儿可真是欢喜啊。”

素梅低垂着眉,道:“那头向来是眼皮子浅,七情六欲略点一点就上脸的,没有半点端庄。”

米氏低低地道:“可见贵妃娘娘也不是那总给她脸色看的人。”

她只稍站了一站,被丫鬟按了按手臂,就仍旧慢慢走动起来,低着头好像在路边寻着什么,一面轻轻地道:“偏偏平日里,哪一回见了贵妃娘娘,回来时不是哭哭啼啼的,一脸的贱样儿,勾着老爷去疼她……”

“如今老爷不在府里,她就这副欢天喜地的样儿,可见平日里也多半是装出来的了。”

她低着头,周遭没有旁人,看不到她近乎狰狞的面庞,咬牙切齿地道:“下作的胚子,像什么侯府的千金?勾引小叔子,也亏她做得出来……”

素梅听她越说越不像起来,连声音也渐渐难以控制,忍不住道:“夫人!”

米氏抓紧了她的手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素梅声音稍稍有些高,目光往四下里转了一圈,高声道:“夫人看,那树根底下是不是您的耳珰?”

她放开了米氏的手,提着裙摆踏过一冬里凌/乱的薄薄枯草丛,俯身在树底下摸了摸,袖子里滑出来枚珍珠的耳珰,被她捏在了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