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探芳讯(1)

在这宫里,凤池宫的容贵妃要见谁,自然是没有不能成的道理。

因着宫中一直多事,太后和皇帝两边的态度也不甚明朗,储秀宫中的秀女们已经在宫中住了些时候,却迟迟没有一个收梢,尚宫局索性就安排了上午、下午两门课程,每天把这群青春年少、精力充沛的女孩儿们拘束在一处,名义上是上课,也不过是风雅顽戏,免得散到外头去野了心思。

凤池宫中来了传信的宫人,上课的女史就退到了一旁。

那宫人站在棋室门口,笑盈盈地福了身子,问“哪一位是御史翁大人家的千金”的时候,满屋子的姑娘都把目光投到了一处去。

棋室角落的大窗台上摆了两个青石大碗,碗里的水仙花郁郁葱葱的,正长到好时节,穿浅荷粉色褙子的姑娘伏在桌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葱绿的花叶来看。

她盯得入神,连众人都扭过头来看自己也没有感觉到。

还是坐在她一边的女孩儿悄悄地推了她一把,道:“明珠,有姑姑问你呢。”

那姑娘就有些呆呆地站起来,一双眼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找。

她这副模样,显然在储秀宫的众人眼中也不是什么罕事,门口那宫人就听见前头有个少女轻轻地嗤了一声,仿若无事地转回了身子来,含/着笑小声地招呼她的同伴:“我们顽我们的。”

各人百态,不一而足。

传信的宫人也无意在这里迁延时间,就径直奔着那个小角落走过去,屈膝道:“翁姑娘,贵妃娘娘相召。”

翁明珠有些诧异,确认似地问了一句:“我?”待见那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否认的意思,才迷迷糊糊地跟着那宫人前脚后脚地出了门。

容晚初裹着厚厚的雪狐腋裘,大风毛的昭君套,怀里又抱了个暖炉,像个堆得敦敦实实的雪娃娃,站在抄手游廊里头,看着小宫女在天井里踢毽子。

这一日天气是这一冬少有的暖和,下场的宫女们有心在容晚初面前彰显,一个个都使出了全身的解数,那毽子就像是黏在了宫娥的足尖似的,绕着人周身上下飞舞。

容晚初自己不大会踢——她如今身上还不清净,就是会踢,阿讷和阿敏也不会许她上场——但她却爱看人踢,也看得出名堂,看见炫技炫得出彩的,就拊掌说一声“好”,就有宫人笑盈盈地往各人的盘子里丢银锭子。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翁明珠被宫人带到了回廊底下,就看见一群女郎在高高低低地甩着羽毽,孔雀毛在日光下头流光溢彩,有自信技术高超的,连钗环簪珥都不曾摘,起落之间赤金宝石明晃晃映人眼目,又是别有一回富丽。

她一时不免有些技痒,脚下就稍稍地站了一站。

前头引路的宫人发现她落下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她,关切地问道:“翁姑娘可有什么事?”

翁明珠醒过神来,又有些赧然,慌忙摇了摇头,道:“并没有的,教姑姑费心了。”

那宫人就笑了笑,道:“娘娘就在前头了,翁姑娘随奴婢来吧。”

她们站的地方被院子里的湖石假山挡住了视线,俟又转过一个角,就看见了由一群人拥簇着站在曲廊当中的少女。

众人都在看着庭院里踢毽子的宫女们,只有那个女孩儿仿佛是感应到她们的到来,微微含/着笑侧首望了过来。

日光暄和,澄泥金瓦和朱红垣墙堂皇而恢弘,站在人间富贵极处的少女却沉静而美丽,像一尊净琉璃世界的玉像。

翁明珠不由得掩住了口,发出小小的一声惊呼。

那宫人已经引着她走到了众人的近前,福下/身子回话:“回禀娘娘,翁姑娘到了。”

容晚初微微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辛苦了”,翁明珠已经双眸熠熠地看住了她,道:“是您!原来您就是贵妃娘娘……”

容晚初并不大记得自己曾与她见过面,就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翁明珠面上烧红,有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道:“婢、妾、妾身上个月曾蒙太后娘娘的恩典,往栖云水殿赴宴……您还请姑姑们多赏了妾身一个汤婆子,妾、妾实在是感谢极了……”

她这样一说,容晚初就记起那个扒着船舷,在结了冰的通明湖上钓鱼的小姑娘,和她的同伴。

她笑道:“原来是你!”

那小姑娘憨憨直直的,她当时还有些感慨,不知道这样的性子在宫里能活多久。

翁明珠羞愧地低下了头,道:“可惜妾身到最后也没有钓上冰鱼来,分明船上的公公们说了是有的。妾身技艺不精,辜负了娘娘的嘱托。”

容晚初笑道:“这算什么大事。你且抬头来给本宫看看。”

翁明珠面上仍有些未褪的红晕,却还是依言抬起头来。

她生得并不算绝色,犹有些未脱的稚气,但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眼尾微微地垂着,看人的时候十分的专注,说不出的澄澈可爱。

容晚初对她就生出三分的喜欢,见她不免紧张,就不急着说起正事,先声音温和地问她在储秀宫的饮食起居。

翁明珠被她和声细语地说着话,一颗乱跳的心也慢慢地缓了下来,顺着容晚初的话有问必答,模样十二万分的乖巧。

容晚初就笑了笑。

她回过头同阿讷道:“今日也折腾了这些时候了,都散了罢,教厨下烧几壶俨俨的姜茶,凡下了场的都要喝上几杯,板蓝根也预备着。另赏一锭银锞子。”

阿讷就一一地应了。

翁明珠就眼巴巴地看着容晚初。

或许是小动物式的直觉,让她被安抚了这一阵子,就有些大胆起来,道:“娘娘也爱踢毽子吗?妾身也会踢,在家的时候,堂姊妹们都没有我踢得好,我踢给您看呀。”

容晚初笑着道:“罢了,教风扑着不是好顽的。等明年开了春,再叫你来。”

翁明珠就有些失落的样子,听见容晚初叫她“进屋来说话”,又很快地恢复了过来,和阿讷一左一右地扶着容晚初进了屋。

宫女上了茶点,就就静悄悄地退到了角落里,仿佛不存在一样。

翁明珠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来抿了一口茶。

容晚初看着她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天真无邪好,还是该说她毫无戒心、不识宫闱险恶。

她垂了垂眼,也浅浅啜了一口茶水,就闲话似地问道:“你方才说在堂姊妹里踢毽子踢得好,想来家中兄弟姊妹不少?”

翁明珠全然没有戒备,笑盈盈地应道:“大伯父家的大姐姐、二姐姐、六姐姐,四叔家里的五姐姐、八妹妹、十三妹妹……今年二叔回了京,家里头姐妹就更多了……平日里也热闹得很。”

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姐姐妹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