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卢湄见她不言语,自己也不觉得尴尬冷场,慢慢站直了身子,向她屈膝行了一礼,双目楚楚看向她:“世子夫人,我别的也不求了,只求你一句宽宥,可以吗?”

她下拜的神态瑟瑟,姿态惶恐,要是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沈嘉鱼在欺负她,她姿态放的极低:“世子夫人,我真的已经知错了。”

沈嘉鱼正在疑惑她到底想搞什么,冷不丁瞥见皇上的御驾从正殿里迤逦而出,而皇上面色不善地看着沈嘉鱼和卢湄,她瞬间悟了。

皇上可能并不在意卢湄受了什么委屈,但卢湄是宫妃,是皇妾,沈嘉鱼则是臣妇,纵然品阶再高,让天子的枕边人给自己行礼也是拿大了,难怪皇上脸色不好看呢。不过卢湄这招却算错了,沈嘉鱼半点不在意,皇上就算恨的想掐死夫妻俩,明面上也不敢怎么地,最多就是甩个脸子。

她低下头悠然道:“宽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卢贵嫔也用不着跟我行礼,快起来吧。”

卢湄脸色一变,皇上已经行至近前,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卢湄咬了咬下唇,看了眼沈嘉鱼:“妾不慎得罪了世子夫人,正向世子夫人赔礼呢。”

皇上的脸色果然又变了,沈嘉鱼笑呵呵地行礼:“臣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卢贵嫔突然就冲我道起歉来,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别是发癔症了吧?”

她说完悄悄打量了一眼,见方才被叫进去说话的晏归澜不曾跟着出来,她暗暗蹙了蹙眉。

皇上果然脸色不大好看,也果然没说什么,淡淡道:“既然卢贵嫔身上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你们还不把她扶下去?”

卢湄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就脸色难看地被带了下去,皇上又恢复了温温和和的一副笑脸,还跟沈嘉鱼指了个位置:“沈夫人坐。”他又瞟了眼身后的内侍:“逸城,给沈夫人看茶。”

沈嘉鱼只得坐下,听到逸城的名字心头一震,晏归澜跟她说过,秀营的统领就是这个叫逸城的太监,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就见此人眉目清新秀逸,气韵不在那些世家公子之下,若不是穿着内侍的衣裳,旁人准得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子。

她一想到自己母亲的死跟眼前的皇上和逸城有关,心里波澜迭起,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

皇上好似没瞧见她的神色,抬眸端详她一会,忽叹了声:“沈夫人生的很像当年的郑氏夫人,一样的聪颖灵秀,姿容绝顶,难怪世子爱的若痴若狂了。”

他一个皇上说这话实在不够尊重,而且此时提起她母亲绝非寻常,沈嘉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圣人谬赞,臣妇姿容粗陋,能得世子垂青不过侥幸罢了。”

“沈夫人嫁给清斯之后,京中多少女郎都暗自垂泪。”皇上笑着把逸城奉上来的茶盏往她跟前推了推,彷如真的再跟她说着京中趣闻,他又状似无意地叹了声:“不过也不怪女郎们黯然神伤,清斯年少才高,出身显赫,他又从不甘居于区区一个国公之位,能嫁给他的人,日后定有掣天的荣华等着享。”

沈嘉鱼一个激灵道:“世子一心效忠圣人,只求辅佐圣人治理这昌平盛世,对荣华权势从不奢望,若他真的有心权势,又怎会娶臣妇一个庶族女子?自该往高门世家里寻。”

她这番自降身份也没让皇上放过她,皇上笑笑:“朕不过闲话几句,沈夫人紧张什么?”他又转了话头:“听闻郑氏夫人最擅书法,尤其擅临摹《别君表》,可惜朕一直无缘得见夫人笔墨,沈夫人是郑氏夫人亲女,想必书法不差,就来为朕写上一篇。”

《别君表》是前朝奸臣背信弃义谋反之后,反攀诬皇上对他不仁不义的文章,郑氏怎么可能去临摹这样的文章?沈嘉鱼心里冷哼了声,推辞:“臣妇书法平平,恐污了圣人眼睛。“

皇上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还要说话,皇长子从偏殿走出来,插在皇上和沈嘉鱼之间,向皇上磕头见过礼,又道:“父皇上回交代的事儿子有些不明,父皇能否为儿子解惑?”

皇上虽然只有三子,但对这个体弱多病又出身低微的长子也不甚在意,沉声斥道:“你的师傅呢?你怎么不去问他们?”

皇长子是跟夫妻俩同时出发赶来行围的,只比两口子早到了一两天,沈嘉鱼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冒出来,但他出现显然是为自己解了围,她抓住机会正要告辞,皇上却不打算让她走的这般轻松:“沈夫人等等。”

他仍旧温和笑道:“夫人何必推脱?难道不想为朕写吗?”

皇长子微微拧了拧眉,还要说话,那边晏归澜已经手持一柄长弓从后边的殿宇里走了出来,他淡淡道:“圣人让臣找的龙舌弓,臣已经找到了,圣人还有何吩咐?”

皇上见他出来,知道现在再留不得沈嘉鱼,只笑笑道:“宝弓配人杰,朕一直想把这柄龙舌弓赠与清斯,它如今就赏给你吧。”他又看了眼沈嘉鱼:“虎岭日头正晒,世子带夫人回去吧。”

晏归澜欠身应了个是,沈嘉鱼忙跟在他身后走了。她才出行宫,正要跟晏归澜分享分享今天的见闻,没想到皇长子这时追了出来:“世子,夫人,等等。”

沈嘉鱼愣了下,皇长子已经递了一方帕子到她眼前:“夫人的绢子掉了,还请夫人收好。”

她可不记得自己啥时候把绢子弄掉了,她正要细问,低头看见绢子的样式,脸色骤然变了,她沉默了半晌,才伸手接过:“多谢殿下。”

晏归澜面色一戾,当着她的面到底没说什么,拉着沉默不语地沈嘉鱼上了马车,等马车走到一半,他才对她道:“你先回去,我有些事,问清楚了就回来。”

沈嘉鱼正看着绢子沉思,他又在她肩上拍了拍:“放宽心,别胡思乱想。”她点了点头。

晏归澜直接调转马头去寻皇长子了,皇长子似乎在特意等他,他变了个人一般,脸上的怯弱瑟缩褪去,眼底只剩明达通透,仿佛十三岁的少年身体里住着一个二三十岁的大人,整个人显得颇是早慧,他平静地招呼一声:“世子来了?”

晏归澜眯了眯眼,下了马车:“殿下用郑氏夫人的消息引诱我夫人这么久,目的不就是引我过来?”他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皇长子:“殿下想说什么就说吧,以后若是再有故弄玄虚的举动,后果殿下自己掂量清楚。”

皇长子再如何早慧,面对这般威势也有些慌乱,他不由退后一步,然后才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算多,去江南道之前,我不慎误听了父皇和逸城的谈话,是逸城说郑氏夫人可能还没死,他在京里发现了郑氏夫人的踪迹,我知道自己身边都是父皇派来的人,因此不敢直说,只得几番暗示,让世子和夫人来主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