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第2/4页)

“她回来以后,你转告一声,就说小林来找过她。”她叮嘱川村。

东野大概觉得美根子不该对川村用这种目中无人的傲慢口气说话,便说:“要不要看看珍珠戒指什么的?”

“不用,以后再说。”

东野的车刚刚开走,敬子就坐出租车回来了。东野要不是开车,都能追赶得上。

“刚刚走,前后脚就差这么一步。一对姓小林的夫妇来找过您……”川村把敬子接进门。

“小林夫妇?不记得了……是年轻的吗?”

“男的是中年人,可他的妻子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我也觉得有点面熟。”

“说不定不是两口子。中年男人带年轻的女人来,大概是准备给她买点什么。这样的客人有生意可做。我们一口一句夫人、太太,叫得人家很尴尬。叫这些女人夫人、太太,这不跟旅馆一个样吗?”

“说得是。”

“不过,最近经常又换丈夫又变妻子的,弄不好就会乱点鸳鸯谱。川村,你鼻子怎么啦?”

“我们是珠宝店,又不是查户口的。”

“这一点我就对清和弓子不满意。”

“要是把店铺交给他们,恐怕会挂出招牌,上面写着非正式夫妻不卖。”川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敬子凭空猜想刚才的客人可能是战前的老熟人。

“川村,你回去吧。风大,小心点。”

敬子吃完晚饭,从楼上下来。她本想把陈列柜里的商品重新摆一摆,却呆然坐着,茫然地听时钟敲了八下。

弓子这么晚还没回来。在清的朋友家里,或者和清一起上街都不要紧,就怕一个人在大风天里受累。她见到清会不会吵架?会不会又跑到姑妈家里去呢?这一阵子,敬子净无谓地操心,以前从来不这样。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身体衰老的缘故,什么事总往坏的方面想。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像是流产,也不上医院。虽说好了,最近走路忽然头晕眼花。而且胸口一难受,就感觉孤独、心慌意乱,干活也提不起精神,疲塌倦懒。女人的欲望似乎被昭男攫取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恢复过来。

难道我不再是一个女人了?战争时期,敬子一手抚养清、朝子和弓子,也忘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欲望,但两者大相径庭。

昭男是我最后的一个男人。

敬子一钻牛角尖,就很难自拔,她觉得可怕,一个人坐立不安。为了摆脱这种捉摸不定的胡思乱想,她努力思考能把握得住的有形的东西。

日子好过以后,在郊外盖一栋小房,院子要宽敞一些,再种上蔷薇花。朝子要是做了母亲,就把孩子接过来,替她带着。“带外孙?”敬子一想到外孙,不禁一边笑一边划火柴点烟,火焰噗的一下熄灭了。

风从门口吹刮进来。

穿着高跟鞋、身材苗条的朝子那黑乎乎的身影轻迈着小步进来。

“这么安静,妈妈就你一个人?”朝子脸色不对,声调发嗔。她搬过小椅子坐在敬子身边。“烦透了!”她像唤起敬子注意似的先冒一句,不往下说,跟敬子一样把烟叼在紧撇的嘴角。

瞧这架势,准又是跟小山闹翻了,敬子心里着急,嘴上却说:“我正在想你的事呢,要生个孩子……我就有外孙了。”

朝子回头看敬子的时候,见她漂亮的耳朵下到下颚之间抹着很厚的脂粉,反而更显眼地露出一块瘀血,敬子喘不过气来。

朝子将瘀血背向灯光,说:“要不是有演出,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们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他秉性卑贱。”

“什么?”敬子看着朝子。

朝子遭了小山的一顿痛打,她没有吱声;到母亲这儿来,本来可以哭诉一通,但她没有落泪。

“他死活不同意我参加演出,他对我演出话剧又气又妒。”

“你就不能和他好好商量吗?”

“我的生活费也不给了。”

“大概是因为你不去大阪吧。”

“谁不对他唯命是从,他就刁难谁吗?”朝子不时看着敬子,察言观色,似乎窥探她的反应。

“你是不是不爱小山了?”

“什么爱不爱的,靠得住吗?爱他呀、不爱他呀,我听得都烦。也许我以前爱过他,但现在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不是你变心了吗?”

“我没有两三个心。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

“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他一定会追到这儿来,所以我住到朋友那儿去。他要是来,别告诉他我来过。”

“这怎么行……”

“妈妈,我身无分文,你得帮一把。”朝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哀伤可怜,敬子于心不忍,正要点头的时候,一眼瞧见美根子推门进来。

“妈妈,现在你什么也别说,帮帮我。演出结束之前,个人生活暂时放在一边。”朝子背对大门,以为是风吹的声音,没发现有人进来,还在继续恳求。但是她看见敬子脸色大变,便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美根子,立刻眼冒火花。

美根子身穿和服。“好久没见了。”她的笑容带着神秘感。

刚才川村说的“小林”原来就是美根子啊,川村说是夫妇,敬子就没想到是这个女人,她觉得自己太粗心大意。可是不速之客忽然来临,会不会是俊三出事了?敬子心头像小鹿撞动。

她极力平静地站起来,朝美根子走过去。“刚才没在家,对不起。”

“哪里。是我事先没打招呼,忽然登门来访。其实,关于总经理的事情,我想必须和夫人您谈一谈。”

“谢谢你的关心。”敬子意识到朝子在一旁,谨慎地问,“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您说出事,指的是什么?”美根子带着责问的口气。难道岛木现在的落魄惨状不算出事吗?

“夫人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吧?”

“嗯。”明明知道俊三还活着,却冷酷无情地不闻不问,敬子自觉问心有愧,“你见过他吗?”

“他在筑地。还是跟以前一样生活凄惨,但我觉得心情比在浅草那时候平稳多了。夫人……”美根子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敬子,“总不能让他就那样过吧?我实在看不下去。难道就我一个人为他操心吗?”

“不,那是……”

“我想,夫人或者弓子小姐去接他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

“夫人您是不是对我有误解?”

朝子冷冰冰地喊敬子:“妈妈。”敬子心头哆嗦一下。

“我要来不及了,快一点啊!后天是首场演出,今晚的排练不能迟到。”朝子从容不迫地看着手表走到两人旁边。“这位是谁?”她对一切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歪着头,像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