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不归(第2/4页)

“像她那样通情达理、十全十美的人都要吃苦受累,可见做妻子、做母亲的都很难啊。还是我这样一个人过好,轻轻松松、自自在在。”黑川的姐姐对清说,“那个叫弓子的姑娘长得跟花一样,人见人爱。你不觉得像妲妮·罗宾吗?”

“不像。”清不假思索地说。

“是吗?你是说弓子就像弓子?那是因为你跟她常见面。什么时候会来玩吧。”

“到这儿来?”黑川看着姐姐。

“嗯。她要是清的亲妹妹该多好……”

“我倒愿意跟妈妈和妹妹成为没有亲缘关系的人。”清嘟囔着说。

“好呀,那我可就要把她们抢过来啦……”黑川的姐姐一本正经地板着满是雀斑的脸,让清忍俊不禁。

“好,吃甜瓜吧。大美人送的,味道格外好。吃一片,也就算结了缘分。”

清忽然莫名其妙地清晰想起弓子去年过生日那天晚上,俊三买回来两个甜瓜。他和俊三喝啤酒下将棋,像一对关系融洽的父子。

“怎么不像妲妮·罗宾呢?”黑川的姐姐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拿来电影画报,“你看像不像?”她把彩印封面的电影画报杵到清眼前。

“像吗……”清退了一步。他怀念起俊三来。他对弓子说过想把俊三当作自己的父亲。俊三以后怎么办呢?

在敬子的店里,大家似乎都回避提起俊三。只要俊三没有着落,弓子的心也不会踏实。弓子正在寻找父亲,清也想见见他。

清拿起扔在一旁的电影画报带回屋里,夜深人静时,独自端详着妲妮·罗宾。

两三天后,培训班开课,清每天去都立大学。

每年樱花盛开时节,为了迎接赏花游客,东京都政府都在车站等繁华地带,把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旅馆拉客的、赌场、小摊点、拆白党、拉皮条的这些歹徒无赖统统扫除干净。同时对麇集在车站周围、闹市背面的流浪汉进行实情调查。这本来是警视厅的工作,有时民生委员也参与调查。

“清,让他们带你去看看东京都最底层有好处。”黑川的姐姐劝清去。

“流浪汉大概还不是东京都的底层吧,还有比他们更肮脏的最底层。这我也知道。”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什么都要亲眼去看一看。”

“培训结束后,恐怕会让我看个够。”清现在没有积极活动的劲头,连身体都觉得疲乏懒倦。

似乎今年梅雨也来得早,二月份淫雨连绵,阴霾的天空终日不开。

好像日本今年没有春天。

在这抑郁恼人的春天里,清大学毕业了。他觉得自己的前途也如天气一样晦暗。他本想脱离母亲和弓子独立生活,结果不得不栖身于朋友家里,心里实在窝囊极了。自己对母亲和弓子难道不是一味地耍小性子、闹别扭吗?

清感到自我厌恶。今天又心情厌烦地往黑川家走去,忽然听见狗在使劲地吠叫。这个时候家里不会有人啊,他觉得奇怪。只见门侧的悬铃木嫩叶新萌,一片葱茏翠绿中闪动着鲜艳的色彩。清惊愕地停住脚步。

在风吹雨打日晒而涂漆剥落的对开门前,弓子正往门上的信箱里塞东西。在风声和狗叫声中,她没发觉清的脚步声。她正把信件和广告等其他邮件扔进信箱里。

清站在弓子身后,心潮沸腾,也有点难以置信:这就是弓子吗?

就这一晃眼的工夫,弓子出落成一个大人。很难具体指出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从她的背影也能明显地感觉出与先前的不同。

弓子身穿清熟悉的那件深橙色的挺括的半袖羊毛连衣裙,脚上一双半新不旧的红色低跟鞋。这样的打扮俨然显示着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学生了。

弓子把清的信件全部投进信箱后,转过身来,忽然发现清站在眼前,不由得屏息紧张、脸红耳赤。

“今天好像没人在家,我还以为来得正是时候呢。”她的声调似乎也变了样。

清像被风推着往前走了两三步。他闻到从弓子被风吹乱的前额短发中飘溢过来的香粉味道。

“你特地给我送信来的?”

“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你还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吧?”

“不知道。可那……”

“我知道你心里发慌。”

弓子明亮清澈的眼睛盯得清心头一惊。“什么?”

“可不是嘛,你躲得无影无踪,让别人担惊受怕,还装出一副没事儿的样子。”

“……”

“哥哥,你的脾气怎么这么古怪!”

“你说我脾气古怪!”

清心头忽然不可抑制地涌出一股喜悦的热潮,连脸颊都泛起红晕。弓子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禁心浪翻腾。

“躲得无影无踪好像是咱家的家风。”清极力掩饰着难为情,“就妈妈一个人没躲起来,因为她肩负全家的责任。”

“……”

“妈妈总为你操心,怕你得了神经衰弱。”

俊三也是神经衰弱。而且报纸的社会版经常报道神经衰弱造成自杀、出奔甚至杀妻杀子的形形色色的新闻。

弓子看敬子整天忧心忡忡的样子,神经也深受刺激,倒担心敬子会得神经衰弱。

说清神经纤细脆弱,不如说他神经暴露无遗,这就追得弓子惊魂落魄、叫苦不迭。

弓子不跟清在一起,反而了解他的真诚,心情也恢复平和。一想到清离家是因为自己,她就难过得坐立不安。

西服店和饰品店大概是按照大学毕业生花名册寄来的各种广告,还有返校开会通知、同学来信等,清的邮件攒了一堆。

“要是弓子送去,他会很高兴的……”敬子显得神神秘秘。

“我送去。瞧瞧他现在怎么样了,说不定过得还挺自在的呢。”弓子也想见清。

两个人靠在门上忘情地聊着,似乎忘记了强劲的春风,忘记了娜娜的叫声。

“今天我有事求哥哥……”

“求我?”

“嗯。两件事。”弓子看着清,“第一件,希望你回家,回到妈妈身边。”

“噢。”弓子如此郑重其事的恳求,让清感到惭愧。他不敢说回去不回去全凭你弓子一句话,是自己太不像话。

“还有一件事……”弓子嗫嚅着说,“我还是一直惦念着爸爸。我想自己去找他,不跟妈妈说。这恐怕不大好吧……”

“不,有什么不好的?!这好得很。我最近都想念你爸爸。”

“真的吗?哥哥!”弓子明亮的眼睛潮湿了。

“啊。”清点点头,“说真的,弓子,我应该去找爸爸。对,我去找……”

“那天晚上,哥哥就为我去找爸爸,我很高兴。”

“对、对。那天晚上,你从二楼的窗户看见一个人特像爸爸,就是你给我们做炒饭的那天晚上。”